第7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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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州是倾尽十三城的粮食才负担得起两批军粮,元辅所说的三州远不及它。再者这三州各自分离,距离遥远,统筹粮食押运也要耗费数日。”

“告诉戚竹音,启东军粮今年减半,他们还有军田支撑,尚存余力。河州直通启东,茨州、槐州两州的粮食今夜就要调。”海良宜虽然还在病中,却条理清晰,“世子负伤,不宜久待前线。离北王抱病,也不宜出征。陈珍,半个时辰后,给我拟一份军将名单,三日之内,阒都必须派个有能之士前去离北接替军务。”

海良宜主持大局,一锤定音。魏怀古这次肯定跑不掉了,萧驰野没打算放过他,卡在这个关头没有直接找他,只是因为眼下军将调补的事情更加重要。

魏怀古今夜有些反常,他跪在原地,迟迟没有剖白解释。

* * *

明理堂旁屋灯火通明,退出来的官员汇聚于此。海良宜不耐寒夜,孔湫为他披了件氅衣,他拢着衣摆手,示意大家都坐。

“弹劾的折子明日我就送到内阁,”岑愈说,“魏家先后出了多少事情?皇上顾念留情,上回魏怀兴的事情没牵连魏怀古,官沟的事情他也不肯认错,这次军粮怎么讲?他逃不掉疏忽之责!”

“在朝为官,跟家世门楣没有关系,为君办事,不要总是拿姓氏责难别人。他有过错,你该弹劾就弹劾。”海良宜这一夜滴水未进,这会儿看向萧驰野,说,“世子带兵数年,既然能杀出重围回到离北,便没有性命之忧。侯爷不要着急,离北有什么短缺的,阒都都会连夜调拨。”

萧驰野已经明白海良宜的意思了,元辅为了维持平衡,断然不会放萧驰野回离北。萧既明是败了,可他没有死——即便萧既明死了,萧驰野也不能回去,因为萧方旭还在。

“阒都良将无数,可能适应离北的却少之又少。鸿雁东山脉靠近大漠,马上进入六月大暑,边境酷热,若是派出身西南的将士过去,只怕不合适。”萧驰野坐在椅上,面对这一屋子的老臣,却变得极端冷静。他反应迅速,堪称刀枪不入。他先发制人查定了军粮案子,又告诉了海良宜,往离北派新将可以,但必须是出身离北或是启东的人,纸上谈兵的他一概不要。

海良宜颔首,对萧驰野颇为赞许。这个时候确实不该为谋私权而意气用事,离北缺少带兵主将是不争的事实。像朝晖这种善战的副将也很厉害,可是他们都是萧方旭亲教的人,本就是为了担任协调、旁佐的任务,带一支兵打迂回可以,但要他们带领离北,却不能够服众。

可是自咸德年以后,大周良将稀缺。四大名将除了左千秋各有要务,往下人才辈出的都是启东将领,那全是戚竹音一手栽培起来的打仗班底,熟悉的是启东军务,想要外借离北太难了,并且启东的将领暂管离北军务,戚家又要与花氏联姻,这一下又破了平局,变成了一家独大,恐难牵制。

派谁去?

海良宜也头疼!

他们在屋内焦灼,外边的福满忽然快步进来,说:“诸位大人,看谁来了?”

萧驰野侧头,霍然起身。这屋内的人也都跟着站起身,海良宜更是上前亲迎。

那脱了氅衣的男人露出白发,与海良宜见礼,又看向萧驰野。

“在下连夜疾驰,赶来阒都,求见皇上,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离北一事。”

萧驰野喉间微涩,说:“师父……”

左千秋却并不与他搭话,而是对海良宜笑道:“多年不见元辅,身子骨可还硬朗?”

海良宜重重地握着左千秋的手腕,说:“左帅老矣,尚能饭否?[1]”

左千秋长叹一声,回答道:“虽然苍颜白发不比当年,但拉弓射雕仍存余力,元辅不必发愁。我此行前来,一是为了暂替既明打理离北军务,二是为了替萧方旭带句话来。”

一屋子人都洗耳恭听。

左千秋望向萧驰野,目光深邃,斩钉截铁地说:“离北王虎啸鸿雁山十余年,儿子吃了败仗,他这个做老子的,要亲自从悍蛇部阿木尔手里讨回来!”

雨声轰然,阒都乌云间的海东青长啸盘旋,千万里外的离北军旗随风猎猎,墨色浓郁的大雨间,数十年不出的萧方旭披甲挂刀,率兵而出。

风掠起了萧方旭的斗篷,他摘掉了不伦不类的斗笠。

“阿木尔,”萧方旭声音浑厚,在雨中抬臂,放出离北猛禽,迎风大笑,“离北在东边画下了边界线,你们进来干什么?几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鸿雁山是我离北铁骑的跑马场!”

他声震大雨,只见背后笼在黑甲之下的铁骑齐声拔刀,乌压压的威势,像是雨夜里匍匐的庞然巨兽睁开了眼。

第91章 离北

左千秋来得及时, 没有留给阒都可以派遣新将的机会。“雷沉玉台”威名赫赫, 他是“雪关银枪”冯一圣身后的大将,还是萧既明、戚竹音、陆广白三人的前辈。他离开天妃阙多年, 没有私兵, 他又出身寒素, 是永宜年锦衣卫指挥使纪无凡收养的孩子,没有家世干扰。他肯出山带兵, 海良宜求之不得。

左千秋等待李建恒传见时, 与萧驰野站在檐下看雨。

“这一路赶得急,没有什么话带给你。”左千秋氅衣半湿, 是因为一路上除了换马匹, 就没有休息。他把语气放缓, 说:“既明已退回营地,安排了军医照顾……你别担心。”

可是左千秋省略了萧既明的伤势,萧驰野半垂头,沉默须臾, 说:“什么伤?”

左千秋望着雨夜, 说:“有些话, 你我只能站在这里说。既明的饭菜叫人动了手脚,连朝晖也中了招,一干将士拖着病体上了战场,正好遇见了最难打的阿木尔。既明身中三刀,是朝晖滚下马背,带着十几个残兵, 把他背出重围的。”

萧驰野捏紧了拳。

左千秋眸中漆黑,他沉着地说:“既明从前也拖着病躯打过仗,他打了这么多年,人是看着无碍,可实际上已经旧疾缠身,这次算是伤到了元气,借此让他休息半年,也是养精蓄锐。”

话虽如此,但左千秋教了他们兄弟俩,对他们俩人的脾性最清楚不过。萧既明是外柔内刚,他没有继承萧方旭超越常人的强健体魄,他也没有继承萧方旭说一不二的强硬手段,他没有的萧驰野都有。若是换个人,兴许会生嫉,可是萧既明珍爱家人,他天性里带着离北王妃的慈悲,所以他从未对弟弟起过糟践之心。他把自己当作他们的避风港,竭尽所能地自我愈合伤口。这些年他没叫过痛,陆广白也曾经反复说过,他是个人,他在保留人欲的同时却强迫自己成为了离北的守护神。

这一次兵败,败掉的还是萧既明的半生荣耀。

萧驰野在这一刻无比憎恶牢笼,他挣扎的伤口在枷锁中越磨越痛,已然变得血淋淋。他的目光随着雨滴落在地上,水洼里承载的是他沉默的痛苦。他强撑着,镇定地说:“军中饭菜都由本家杂役在做,大哥和寻常士兵吃用一样,害了他,也害了营地里的数千人。此事过不去,我要他们拿命来抵!”

“负责伙食的人已经斩了,”左千秋看向萧驰野,“是既明的意思。”

离北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却仍然报的是“军粮掺霉”,而不是“蓄意谋害”。萧既明负伤出围,撑到昏迷前下令斩杀了这些杂役,为的就是不要让人顺着“谋害”的名义查。蓄意谋害意味着权争,掀开了遮羞布,只会让局势浑浊。离北太容易被人当作枪使,萧既明一退,离北兵马将领的任命就要落在阒都手中,谁能保证下毒的人就是真凶手?借刀杀人也不是没有。再者,如果霉粮、下毒只是第一步,待他们报了谋害案,朝廷又查不出人,世家攻讦就可以黑白颠倒,咬他们弄虚作假,借着萧既明重伤兵败的噱头把萧驰野弄回去。

“你也做得很好,没有跟他们说想要回离北重振旗鼓的事情。”左千秋露出怅然之色,“你若是心直口快,在御前争夺离北军权,那么今夜他们的愧疚就要化作计较,也让皇上起了警惕之心,来日都是隐患。”

“我料想元辅不会放我走,”萧驰野勉强打起精神,“师父说得是,争夺军权只会让皇上害怕,我手里还有两万禁军,此乃大忌。况且这个关头,胡搅蛮缠也是耽误离北的军务。师父能来,就是解了我的绝境。”

“我待会儿面见圣上,再与户部和内阁详谈军粮的调派问题,最迟明早天亮就得上马往回赶。你爹跟阿木尔在东山脉交战,先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不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的势头打下去。”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左千秋略谈了军情便打住了,只说,“我久不带兵,回到营地也要尽快熟悉军务。离北跟天妃阙不同,离北铁骑善于强攻,我过去在天妃阙都是死守,这方面我得跟你爹好好商议。还有一事,朝晖此次也身负重伤,他家里就剩个嫁来阒都的妹子,你回头记得让晨阳去礼部那里走动走动,给人家也报个平安。”

萧驰野颔首应声,福满正好来请左千秋入内。左千秋最后看了萧驰野一眼,说:“你一个人在阒都,好好照顾自己。”

萧驰野行了弟子礼,左千秋迈步,掀帘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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