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2)
月陇西蹲下身,用手去拂秦卿碑前的灰尘和被风吹落的枯叶,轻描淡写道,“据他写的一本札记里说,他是服毒自尽的。但他服用的是慢性毒。药,不想死得太快,便宜了自己这个混账。他就想知道,等着自己慢慢油尽灯枯,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的手微顿,轻絮道,“秦卿那时候是什么滋味……那毒怕是远不够她的痛。”
任由那药慢慢侵蚀自己的五脏六腑,却不教旁人瞧出来他已逐渐油尽灯枯。
他只是想要试试,她那些年枯坐在西阁里,望向窗外,等着油尽灯枯的感觉。想试试她那时有多难熬。
知道自己会死,却不知何时死,还活着就十分痛苦。
卿如是跪坐在墓前,目光涣散。
倘若当时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有这般荒唐的想法,那毒药想来也是他自己去买的。
她似乎不能想象出,像月一鸣那么桀骜的一个人,是如何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去药铺,跟老板说他要买一包毒。药,为了让老板卖给他,他得撒谎,说是要毒死一只欺他心仪之人的老鼠。
“他……”卿如是伸手去摸墓碑上的“鸣”字,哑声问,“他怎么还要去把这些事给记下来……?服药自尽是什么光彩的事么。”那个傻子。
月陇西清扫完落叶,又拿指甲一点点去剥秦卿墓碑上的青苔,动作轻缓,回道,“练字。没得写,就写写临终感言罢。”他笑。
“练字?”卿如是疑惑地看向他,眼眶已起红晕。
月陇西点头,“他练簪花小楷。”
“不是很早就练了吗?”卿如是蹙起眉,费解地问,“他不是早几年就拿秦卿的簪花小楷开始编修崇文遗作吗?为什么还要练字?”
月陇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失言了,他的动作微顿,声音逐次低哑,“他拿左手练。你若要问他为何拿左手练……因为他太蠢了,一不小心伤了右手。右手再也写不得字,只好用左手重头练起。”
一不小心?卿如是摇头,就在前一刻,她再也没办法相信是“一不小心”。月一鸣会用服毒的法子走她苦等着油尽灯枯的路。却说他伤右手伤到几乎废掉的地步是一不小心。她不信。
“我觉得他没有在书里写实话。”卿如是轻声评判,喉头哽咽着,“我觉得……他撒谎了。你没有猜过么?你家里人没有说过吗?没有把他做的那些蠢事当笑话讲出来给你听过吗?”
月陇西凝视着她,眸光微微潋滟。
看她的指甲紧抠着那个“鸣”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她心底在为他难受吗?
月陇西想不明白,叹了口气,风轻云淡地道,“听说过。就说,不过是被梦魇着了,吓醒之后,自己坐起来拿刀扎的。他下手快,刀子利索,扎下去就扎透了。你不用难过,他那算是失手……咎由自取,活该的。”
他话音落,卿如是却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这个男人明明废了她的双手,如今却教她恨不起来了。再也恨不起来。
她将脑袋抵在墓碑上,凄声低唤,“月一鸣……”
我好想你。
一旁,月陇西眼眶微热,忽地轻笑了声。
卿如是转头,一边抽噎,一边拿手背抹眼泪,“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的手方才沾惹了灰尘,只好用袖子捧着她的脸给她擦泪,边擦,边轻声回,“小祖宗哭起来,有些许可爱。”
陡然被干净清爽的袖子触碰,卿如是闻到淡淡的冷梅香气,这味道似乎惹了她的眷恋,顿时又放声嚎啕。也不管面前这人究竟知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只抱着他哭。
“不哭了……”月陇西犹豫着将手放在她脑袋上,轻抚摸,他有些无奈,自己做什么告诉她这些把她惹哭呢。
可是,他又很高兴。
第七十一章 揭秘月一鸣的后代
凉风愈盛, 卿如是的哭声渐渐停歇, 月陇西逮着袖子给她擦干净泪, 听见她低声在风中絮道,“一笔勾销了……我与你一笔勾销。”
她希望这阵阴风将她的话捎去鬼门关,若那个人还站在奈何桥头等她, 放不下纠葛,自以为亏欠, 那就让风告诉他, 过往的债一笔勾销了罢。
收拾好心情, 卿如是拢了拢月陇西方才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改披为穿, 而后依旧默然跪坐着,望向他。看他的眼睛。
深邃处是动辄愁思满溢,浅薄处是晶莹的光,那层潋滟封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看什么?看这么久。”月陇西同样是跪坐的姿势, 俯首凑近她,笑道,“小心为我神魂颠倒。”
是了。看久了是有点。眼前的男人忒俊。
卿如是竟然没有反驳,默默别开双眼, 站起身时因跪得太久, 又哭得有些头晕,趔趄了下, 很快被跟着站起的月陇西扶稳。
他们空手而来,也没什么好祭拜的, 月陇西自然也没那兴致带着卿如是祭拜自己的坟,他此行有别的目的。牵起卿如是的手,月陇西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不算很远,但要绕过一座小山丘。因为那里几乎算是已经划出了月氏祖坟的地界。只不过因着还在扈沽山下,所以没有特许的话,旁人也不敢葬在这里。
越过小山丘,月陇西方与她细说道,“我现在带你来看的,是祖上那位夫人的墓。她亦算是我钦佩之人,所以带你来看看。”
“钦佩?”卿如是跟着他站定。四周较之方才来说,稍微有了些活气,像是没什么人踩踏打理,只任其随意生长,且这附近的坟墓寥寥几座,森冷气少了许多。于是放眼望去,绿草茵茵。
尤其距离夫人这座墓旁不远处的那座,青坟被风雨削了些锋,倘若不看坟前的墓碑,便以为只是一座长满青草的圆钝小坡。
“兴许是因为祖上在札记中所述的她这一生也过得极其不容易的缘故。”月陇西微叹气,侧眸觑了卿如是一眼,“不能与有情。人相守,却不恼不闹,做好自己的本分,可想她的这份气度与善良有多令祖上钦佩,才会在札记中这般赞誉。幸而祖上自述最后成全了她。”
“如何成全?”卿如是狐疑,“难道说他们最后偷偷和离了?”
月陇西故作迷惘,“我也不知。只是札记里说成全了她,却没有仔细记录究竟是如何成全的。我思来想去,恐怕是这实情着实骇人听闻,不敢随意记录下来,以免招致什么灾祸罢。”
他这么一说,就引得卿如是愈发好奇了。什么样的实情会达到骇人听闻,招致灾祸的程度?
细想片刻后,卿如是仍是想不明白,便搁置在一边不去想。
她的目光再次无意被不远处的那座青坟吸引,情不自禁地走过去,随着距离越近,墓碑上面的字也就愈发清晰。令人惊奇的是,上面似乎没有刻死者的名姓。卿如是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到走近,在坟前蹲下身来细看才确定。
上面的确没有名姓,却拿隶书端正写着两行字——“杏花微雨风,夕阳故人意。青山不老,此情难绝,君亡吾亦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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