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死生契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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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霏一下子软倒下去,灵枢大惊,接住宁霏往后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

他一瞬间以为谢渊渟是想要像他前世里那样,强行留下宁霏。他的武功比谢渊渟稍弱,要是加上宁霏还好些,但宁霏已经倒下,他再带着她,就不可能从谢渊渟手中逃得出去。

谢渊渟却并没有再动手,只是静静地望着灵枢把宁霏护在怀里。

他仍然穿着那一身正红色的中衣,但整个人仿佛都已经变成了黯淡得没有任何色彩的黑白,声音也像是枯叶被燃烧殆尽后留下的灰烬一般。

因为极度的绝望而异常平静,毫无生机。

“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太昊八极大阵太凶险,入者九死一生,你留在这里保护她,别让她去南方。我去救你的师父和师娘。”

灵枢的目光微微震动,半晌后才道:“她不会愿意置身事外,独自偷生。”

谢渊渟轻轻笑了一笑。

“那至少让她晚点再去,到时候说不定人已经救出来了。我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些。”

灵枢从来就不喜欢谢渊渟,自从谢渊渟和宁霏定亲之后就更不喜欢他。然而在这一刻看见谢渊渟那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笑容,他对常人都冷漠无情得像是坚冰般的一颗心脏,竟然空荡荡地突然往下一落,一阵绞紧般的剧痛。

那跟他自己的情绪没有半分关系,纯粹是因为对方的疼痛而疼痛。

他一个本来应该觉得谢渊渟自作自受的人,尚且被感染而痛成这样,那对方现在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

他想开口说话,谢渊渟走过来,一只手落上他怀里宁霏的脸颊。

灵枢怔怔地看着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躲开。他带着微笑,抚了抚宁霏的小脸,眼中是无边的黑暗和蚀骨的温柔。

像是在触摸一件自己永远也无法再次触摸到的东西。因为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没有身后的回忆也没有面前的未来,以致于就连原本能令人疯狂的极度留恋和不舍,都在彻底的绝望之中化为这淡淡的一笑。

然后他转过身去。仍然穿着那一身大红的衣袍,背影平静得像是面对着世界的终结。

人间的喧嚣红尘,像是破旧的壁画一般从他的身边剥落下来;地狱里千年燃烧的烈火,也在他的周围渐次熄灭。莲花凋谢,梵音停止,魑魅魍魉和仙佛诸神都离他远去。一切光与影尽数归于湮灭。

他朝前方走去,仿佛在一步步地走进永恒的黑暗和虚无。

……

宁霏进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

这样的梦境,她以前经历过好几次。那时候她看到的景象,都是模模糊糊朦胧不清,像是笼罩着一层浓浓的白色雾气。而且画面破碎,断断续续,怎么看都看不分明。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看到的一切,就像是身临其境般,清晰而真实。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黑暗狭窄,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的地牢。牢里积了一池肮脏腐臭,发绿发黑的污水。

地牢的角落里,躺着一个身穿破衣烂衫,带着铁链镣铐,琵琶骨被一对铁钩穿透,手脚尽废满身是血,已经不成人形的女子。半边身体都泡在冰冷的污水之中,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她愣了一秒钟,才认出来,这是前世的素问。

她走过去,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飘过去的。她没有实体,就像是一缕透明的幽魂一样飘在半空中,但下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并非只有俯视的角度,仿佛已经超越了三维空间的限制。

地牢突然隐隐地震动摇晃起来。从遥远的地面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人们的高喊声,那是南宫府里面侍卫们的声音。

砰一声巨响传来,像是一扇铁门被轰开的声音,几声短促的惨叫响起,在地牢外面狭窄的走廊中被拉长成诡异的音调。

紧接着,一个人影冲了过来,一剑斩落水牢门上的门锁。

那把在蓝夙手中曾经横扫整个江湖,名动天下的纯钧剑,和谢渊渟后来用的那把长剑轮廓十分相似,长度更是一模一样。只是纯钧剑造型古隽华光灿烂,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而谢渊渟的剑看过去平平无奇,除了锋利和不沾血以外,似乎没有什么特点。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已经脱胎换骨;剑也还是那把剑,只是已经面目全非。

蓝夙推开牢门冲进去,丢下手里的剑,一把将浸泡在水里的素问抱起来,颤抖着双手去摸她的脉搏,听她的心跳。

什么也没有。素问已经死了。她也许是在一两个时辰之前刚刚咽气,身体还没有僵硬,肌肤上还残留着少许没有凉下去的温度,但确实是已经死了。

蓝夙抱着她的尸体,跪在牢房里,跪在及腰深的冰冷的水中,仰起头,发出一声惨烈到不似人类的痛彻心肺的呼喊。

“啊——”

长长的悲鸣声仿佛穿透了地牢的石壁和土层,从深深的地底传到外面,响彻九霄。

整个地牢被一重重回音剧烈地摇撼起来,牢里的积水犹如遇到风暴一般,汹涌地激荡起浑浊的浪花,冲向四壁和头顶,无数水珠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地飞溅。

蓝夙抱着素问,从浊浪滔天的地牢里走出来。

上面又有一群南宫府的侍卫追下来,但看到他怀抱尸体,背对风暴,一步步走出地牢的样子,所有人全都脸色煞白地齐齐往后退去,缩到了旁边的角落里,看着他从中间穿过他们的包围往外走去,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拦他。

蓝夙没有理会南宫府的这些人,带着素问的尸体,一刻未停地离开京都,披星戴月连夜赶往青阳山凌绝峰。

原本至少需要半天时间的三百多里路程,在路上换了三匹快马之后,被硬生生缩到只有三个时辰。

蓝夙飞快地上了那时候还未毁坏的九重门总门,到他自己的住处,从密室里面取出一个纯黑色的黑曜石盒子,上面以细碎如星芒般的光玉髓镶嵌着“定魂”两个字。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洁白珠子,似珍珠非珍珠,似琉璃非琉璃,晶莹剔透,圆润光洁。珠子躺在黑色的锦缎上一动不动,内里却有一道道七彩的活光,在不断地流转聚散。瑰丽,奇异而玄妙,像是把一条活生生的彩虹困在了这小小的珠子里面,又像是收聚了极北地区漫天变幻无端的绚丽极光。

定魂珠,数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唯一一颗,皇室和江湖中无数人垂涎三尺的至宝。

传说中定魂珠能够把刚刚死亡十二个时辰之内的人的灵魂定在身体里面,不会飘出去回归冥府。灵魂不散,尸体自然也可以永远不腐。

灵魂到底如何没有人见过,但定魂珠保存的尸身却是真的可以千年不腐,因此这件宝物在历史上曾经被无数想要死后永存于世的人们抢夺过多次,直到后来落入九重门的手中。

蓝夙把定魂珠取出来,纳入素问的口中。素问因为死亡而苍白发青的脸色一下子就活了起来,变得栩栩如生,仿佛只是在沉睡一般。身上本来已经出现的尸斑渐渐开始消失,也不再那么僵硬冰凉,肌肤里面透出皎白圣洁的珠光,隐隐地流转变幻,像是一尊美丽的玉雕。

蓝夙带着素问的尸体,离开了凌绝峰。

他去的方向是北方。一路渡过淮水,翻过太屋岭,越过漠北一望无垠的万里黄沙。

下暴雨的时候,他带着箬笠裹着蓑衣,把素问紧紧地护在怀里,不让她被风雨刮到;大雪积到及膝盖深,无法骑马的时候,他抱着素问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在大漠里遇到风沙的时候,他带着素问躲进路边的沙窝子里面,等外面的沙暴过去。

素问的尸体没有任何知觉,也不会像活人一样出汗和受寒,但他还是常常给她梳头洗澡换衣服。夏天穿轻薄的纱衣,冬天裹厚厚的皮草,她的身上永远干净而整洁,就像是她仍然活着,怕她会冷会热会不舒服一样。

苍茫呼啸的风霜雨雪,不见尽头的万水千山,一轮又一轮的日升月落。

这一走,就是两年。

越过大晋的地界,其实只花了他两个多月的时间,后面的一年多里,他都在大晋以北的荒原上跋涉。

他显然是只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或者事物在北方,但不知道确切的位置,只能绕着一个个大圈到处寻找。

大晋以北更加寒冷荒凉,除了疏疏落落的黑色针叶林以外,只有漫无边际的白茫茫的雪原。这里的夏天短暂得转瞬即逝,冗长的寒冬里,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黑夜。寒风像是挟着无数刺骨的冰刀一般呼啸,大雪纷纷扬扬地笼罩整个天地。

直到蓝夙带着素问走到连针叶林都看不到的极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没有白昼,太阳只贴着地平线的边缘掠过去,微弱而没有丝毫暖意的阳光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的火苗般一现即隐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那个人真的就是只是一个人而已。像是从虚空中突然出现一般,就这么在一片平坦无垠的银白雪原上,无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片地方已经多日没有下雪,松软的雪地多少年来从未有人踏足过,像是一层厚厚的糖霜般洁白平整,毫无瑕疵,哪怕有最微小的动作都会在上面留下痕迹。

而那个人的周围一点足迹都看不到,他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平整光滑的雪地上,周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让人想不通他是怎么来的。

距离太远,光线也太暗,看不清对方的身形容貌。这里极度寒冷,就连蓝夙的武功底子,都不得不裹着一身蓬松厚重的皮毛斗篷,但对方穿的衣服只是薄如蝉翼的轻纱,像是白色的雾气般在微风中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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