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2)
画本送出去之后,反响最强烈的莫过于方媛。
因冬日酷寒漫长,她也不好去院子里练武,且她年岁渐大,小些的杜瑕都有了人家,方老爷方夫人也留心起来,又拘着她练针线、读书。
方媛自然是头大如斗,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急的方夫人了不得。
“我的儿,你且安稳些吧,如今都这般大的人了,还当是小孩子呢?眼见着你女红不济,裁剪起来正反不分,便是字儿也写不好,日后可如何做当家主母?便是不耐烦学好歹也强忍着些,总得有一样拿得出手去的吧?”
可巧天寒地冻,方夫人也不大准她出门闲逛,又时时拿杜瑕和万蓉来同她比较,只听得方媛耳朵都要生茧子。
是以这时候杜瑕叫人送来的画本,便如那久旱逢甘霖!端的是雪中送炭!
女孩儿得了新东西,便总想着跟要好的朋友分享,交换心得。
方媛捧着那画本看的入迷,当真是饭都顾不上吃,夜里也舍不得熄灯,便是做梦也梦见阿玉同她身边形形色色的人鬼魔怪。一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阿玉,又一时觉得说不得自己出门转身也就遇上了个痴情的孔雀精,再或者某座旧宅子墙根儿底下的石头缝里就有老道士的线索……
只是好景不长,方夫人正疑惑女儿怎得突然知道用功了,竟还一反常态的挑灯夜读,只把原先避之不及的书本做了宝贝,便挑了一天亲自去给她送宵夜,结果就抓了包。
于是那本被蒙了《诗经》封面的《阴阳迅游录》顺理成章的被方夫人没收,临走前她还语重心长的教育了女儿一番,方媛十分悔恨,半夜揪着被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中全是还没看完的画本图像。
当晚,方媛做了一个梦,她真的成了阿玉,同一众奇人异士和妖魔鬼怪上山下海好不惊险热闹,结果一只小鬼还没收服呢,她就被丫头叫醒了。
方媛难得发了脾气,吓得丫头跪下请罪,结果就听自家姑娘无比懊恼的喃喃道:“哎呀,阿玉到底找到老道士了么?那只千年雄鹿精到底是好还是坏呀……”
画本没了,方媛接连几天都无精打采,做什么也提不起劲头,然后又过了几天,她意外发现,娘亲方夫人竟也眼中微微泛着血丝!
她暗自留心,悄悄问了方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却听那大丫头忧心忡忡道:“年底老爷十分忙碌,接连几日都与二爷三爷凑做一堆,又是盘账又是贩货,晚间三位爷就都住在前头宅子里咧!倒是太太也不睡呢,只是点灯熬油的看什么本子,奴婢们苦劝不下,夫人还不叫我们往外头说呢。”
方媛一怔,随即哭笑不得:娘亲您没收了我的画本,竟自己偷偷的看!
大约实在是心虚,几日后方媛借口县内最大的绸缎庄子来了上等货色,要出去逛逛,方夫人竟也允了。
好容易出门的方媛顾不上许多,连忙派人传话,跟杜瑕与万蓉约好了在绸缎庄对面的老茶馆包厢见面,然后自己出门便直奔书铺而去……
指尖舞先生的大名如今在一众太太姑娘们看来真是如雷贯耳,便是自己不出门,闲了也时常派丫头婆子过来询问,因此刚一开卖,就出了几十本。
先买到的又酷爱四处炫耀,口口相传,你说给我听,我说给她听,不多日就陆续来了好些,待方媛去问,竟只剩下零星几本,登时呼出一身冷汗,暗道好险好险。
之前方媛来过几回,伙计和掌柜的也都识得她,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您这还是头茬儿,明日又有第二茬两百本,还有外头几家书铺订了货,又有熟客预备过年买了送人当节礼呢。”
方媛也不理会,心道我已经是看了半本,如何等得了那许久,说甚的二茬三茬,我自然是要紧赶着头茬儿的!
一时去了绸缎庄,万蓉和杜瑕已经先一步在那里说话,见她来都笑道:“往日你总脚踩风火轮似的赶早,今儿怎得反倒落后我们一步?”
方媛不急着说话,先自己倒了茶来喝,又吐了口气才从怀里掏出画本来诉苦道:“原先那本给我娘缴了,没奈何,只得再买,这几日着实叫我焦躁,做梦都想知道结果。”
杜瑕和万蓉就都笑,后者故意剧透说:“这却是不能够了,末一页说了,这只是头一卷,后头还有好几卷呐。”
方媛又喜又气,恨不得拍案道:“真真儿吊的好胃口!”
现下既然已经买到手,她也就不急了,预备回去慢慢品味,歇好了便同杜瑕和万蓉一起看布料。
这家绸缎庄是陈安县内有名的老店,规模甚大,极敞阔的十几间大屋,上下三层楼,后面更有老大一个院子。主人家还供养了几个老裁缝,也能帮忙现场量体裁衣。
绸缎庄的老板娘原先所嫁非人,头一个男人好吃懒做、朝打夕骂,偏她性格刚强,并不认命,硬是和离,自己赁了间小巧房屋织布卖钱。因她手艺出众,渐渐做大,又嫁了现在的男人,两人一边自己织布,一边从山南海北贩货到自家来卖,终究做到如今规模。
做大了之后,绸缎庄就逐渐起了格调,现下并不与小店铺争利,只出售上等好货,又兼着裁剪买卖,给一众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缝衣裳,十分红火。
一楼大堂的布匹虽不便宜,倒也常见,殷实人家俱都买得起,自然入不得方媛等人的眼,便径直去了二楼。这里的布料价格昂贵,每一匹都在五两以上,其中更不乏几十两乃至百两一匹的名品,当真寻常百姓几年不吃不喝也买不起这一匹布!
其实杜瑕对穿衣打扮并没有很深的执念,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年轻女孩儿,看到这种流光溢彩的漂亮东西堆在一起,总是会忍不住伸手摸摸,顺势往身上比划几下的。
临近年底,但凡手头有点余钱的人都会扯点布料,做几身新衣裳,好歹图个喜庆吉利好意头。是以今日店内客人尤其多,往日只零星几个人的二楼竟也有三几堆,约么十来位客人,此时也都正埋头看布料,不时说笑。
有专门的小丫头上前招呼,待认出来人身份后又叫上好茶,笑吟吟的领着去靠窗八仙大桌坐下,问道:“几位贵客先歇歇脚,本店刚来了一批新货,是江南上进的料子,流出来都是有数的,这就取来瞧瞧?”
这丫头瞧着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可行事十分稳妥,语音清脆,诚意满满,麻利而不慌乱,叫人看了就颇有好感,可见是训练有素的缘故。
普天之下,皇室为尊,各地每每要选了最出众的贡上去,而宫里也格外挑剔,略有一点儿不如意,或是犯了什么忌讳便要盖了戳打回来。故而这些打回来的也并非本身不好,不然也不敢送上去,亦是下头富贵人家难得一见的稀罕物,抢手得很。
方媛一听,果然中意,便点头,又对万蓉和杜瑕笑道:“这铺子果然是老字号,竟也能弄到这等好货。”
她们家虽富贵些,也只敢在陈安县称霸,不要说全国,便是放眼整个省也就泯然众人,排不上号了。又因为身份不够,平日还真是甚少见得与皇家沾边的东西。
少顷,那丫头果然取了几匹料子过来,但见织的繁复不已,纹样无比复杂,有九天仙女反弹琵琶腾云驾雾,还有百花织锦满铺蝴蝶,更有无数山水花鸟、福禄寿喜等吉祥如意的花纹等。
纹样不同也就罢了,并不值什么,只是当中却有几匹着实掺了金银彩线,十分华贵。又有不知使了什么秘法的,对着窗外落进来的阳光一摆弄,整匹缎子上头竟似拢了一层淡淡流光,如霞似锦,当真一眼望去满目生辉。
方媛哎呀一声,面露喜色,道:“果然好东西。”
那丫头也十分得意,略抖开一小段,道:“这是我们掌柜的好容易拍来的,一样的只有两匹呢,前儿刚到,昨儿刚收拾好摆上,这不小半个时辰之前,就有人买走一匹吉祥如意花纹的,便是凑不得一对了。”
他们老店底气十足,往往上了新货都不够卖的,便从不上门推销,不然还没等到店就都能订出去,如何能等到现在?
方媛和万蓉都伸手摸了下,但觉触手滑腻无比,温润如玉,经纬线极细,凑近了也几乎看不出纹路,果然巧夺天工,便都不住点头称赞。
方媛挨着看了一回,也知道可遇不可求,就想买回去给自己和爹娘都缝制几件内裳外袍,只还想问问同来的万蓉和杜瑕是何打算。
算上包头和尾数,一匹布足足四丈有余,宽二尺有二,多少衣裳做不得?即便她们三个都喜欢,不过全包下来,相互匀一下也就足够了。
正转头呢,却见杜瑕一直无动于衷,表情也有些微妙,方媛不由得奇道:“难不成你竟是不喜欢的?”
杜瑕干咳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下脸颊,含糊道:“我还有呢,你们喜欢买了便罢。”
方媛正愣神,万蓉已经了然的笑出声。
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只觉得满头雾水,也跟着傻笑起来,又气鼓鼓道:“好啊,瞧你们一个两个讳莫如深的样儿,尽在我跟前打官司使眼色,还不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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