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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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夜未睡,此刻看上去却精神得吓人。

杜文看得极快,不过片刻就看完一篇,然后丢开手,又看第二篇,再看第三篇,第四篇……

一口气将试卷都看完之後,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又突然重新将被自己丢成一堆的试卷通通收集起来,埋头看了第二遍,第三遍。

这一看就从早上看到正午,他在这儿看,牧清寒就站在旁边儿看他看,也不说话,室内只余下杜文翻阅纸张,以及时不时从他口中挤出来的喃喃之声。

中间外头几次有人过来,询问什么时候开饭,都被牧清寒无声遣走了。

一顿两顿不吃饭也饿不死人,想来杜文眼下也无胃口。但倘若他的心结不尽早打开,这便要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杜文将牧清寒带回来的那些试卷手抄卷,看了多少遍……

他突然将手中的试卷都丢开,然后将自己狠狠丢到床上,后脑勺砰的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杜文自己也被摔得眼前发黑,眼冒金星,可他却只是仰面朝天的躺在那儿,两只眼睛直勾勾的,表情风云变幻,说不好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他躺了许久,似乎是在等晕眩过去,又似乎是在整理杂乱的思绪,只是过了许久才喃喃道:“诚不我欺,诚不我欺,我不如他们多亦!”

说老实话,在得知自己落榜之后,杜文也曾起过许多不甚光彩的念头,譬如说:

我素日里那样好,却不得中,是不是有什么内幕?再者潘一舟同老师不睦,是否蓄意打压我陈安一派?

可他之前却甚是欣赏郭游郭旷之,若说是打压,却又不像……

然而此刻见了这些人的试卷,他才突然明白,不是有内幕,而是自己当真还不够好!

天下果真藏龙卧虎!

这十人中,竟有四人从未在府学就读,之前也无甚名声!可他们却依旧文采斐然,做的锦绣文章,又言之有物!

较之他们,自己做的又算什么文章!不过是穷酸书生无病呻吟罢了!

杜文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又挑灯夜读,次日一早便如脱胎换骨一般。

他先叫了水,痛痛快快的泡了个早,然后将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穿好簇新的道袍,带了板正的头巾,亲自去书铺,将那些个不知积压多年,乃至都堆了不少灰尘在上头的历年前辈们中举人、进士的文章、选本都买了。

因钱不够,他还特地找牧清寒借了一笔。

接下来几日,杜文几近不眠不休,每日不过四更刚过便要起床,点灯阅读,又加倍练习书法,夜里更要到二更过后才睡下,十分忙碌。

到了该返回府学那日,杜文甚至亲自拜会了山长,师生二人关门长谈一番,山长竟准了他的假,许他自己在家用功。

自此之后,杜文越发勤奋刻苦,也不去书院了,只在家中看一众前辈们的大作,间隙中又做些个诗词,或是练习骑射等六艺,竟比在书院是更勤勉数倍!

洪清同郭游开始见他一反常态闭门不出还十分担心,生恐这位素来张扬肆意的小师弟、同窗想不开,还欲来劝,哪知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一门心思在用功,也就丢开手。

这日杜文正捧着一卷元顺元年状元公江桂所著的诗集,看得是如痴如醉,手舞足蹈,时不时停下来闭目细细回味一番,当真不忍释卷。

彼时牧清寒下学归来,一进门刚要说话,杜文便朝他一摆手道:“天大的事也且等等,待我读完这几句。”

牧清寒素知他的书呆子脾气,一旦看的入了迷,便是外头天上下刀子也顾不得,真的就坐在一边等他读完。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杜文读完了,又对着诗集好一番长吁短叹,这才收拾好过来,笑道:“写的真真妙极,叫人回味无穷,若不叫我读完,我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做不得,端的是牵肠挂肚。”

末了又惋惜道:“可惜天妒英才,若他活到如今,还指不定会有多少今世大作,当真没得福气,却是我们没得福气!”

说的牧清寒也笑了。

杜文自己吃了两口茶,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可巧你回来了,我正要同你商量呢。我预备外出游学,不日便要回禀了山长,择日启程。”

“什么?”

这话直接将牧清寒要说的尽数堵在肚中,直接把人惊得跳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他。

游学?这个时候?!

杜文不以为意的又重复一遍,颇有感慨道:“连日来我苦读前辈们的大作,颇有所得。”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缓缓道:“观古往今来有所成者,譬如说大文豪,大诗词家乃至有名的好官,哪一个不是见识广博、胸有丘壑的?他们不光读书,更将这大好河山都藏于心中,自然字字珠玑。可怜我一人窝在这里死读书、读死书,脑中空空,心中瘪瘪,偏还自以为好得不得了,自然写不得好文章,说不出真道理!”

他转过身来,又道:“如今但凡市面上有的书,或是府学内的藏书,我已经翻阅过了的,如今都记在心中。只记虽然记住了,可总是浮于表面,真正蕴藏其中的大道理一知半解,说到底,也还是什么都不懂!我若再继续呆在这里,也于增进无益,不若出去走走,也看些个民生民情,总好过闭门造车。”

“莫要胡闹!”他话音刚落,牧清寒便急道:“你可知此时外头是个甚情形?城中有重兵把守,自然太平无事,可外头那人烟稀少、田地荒芜的地方难不成还少了?真饿殍遍地。眼见着再过两个月,便要入冬了,到时万物萧瑟,酷寒难当,饿死冻死者无数,濒死之人便是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也不为怪,你这么出去,同寻死无疑。”

见杜文还欲再言,牧清寒又道:“莫说是我,便是师兄、老师,乃至你父母妹妹知道了,也必然不许的。”

被他劈头盖脸说了一通,疾声厉色,杜文却不生气,只是笑道:“难不成我就是那般莽撞的糊涂人,偏要在这档口去寻死?只古往今来多少名人异士都是要出去游学,增长一番见识的,就是寻常学子,难道外出游学的少了?听说头几年郭旷之还出去过两回呢!我如今也这么大了,只窝在一方小天地,一味的坐井观天,能有什么出息?”

说到这里,他又搔搔额角,略显腼腆的说道:“不怕说句自傲的话,你我这次虽因种种缘由不曾中,日后也必然是要为官一方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岂能是空话?可若连苍生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又谈什么立心、立命、继绝学、开太平,又做的什么官?”

他的声音慢慢大起来,最后几乎在喊,一张脸也涨的通红,显然方才所言尽数发自肺腑,叫人震动不已,无从反驳。

牧清寒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然而终究不放心:“可偏要眼下?外头又是天灾,更不少人祸,你若贸然出去,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当真悔之晚矣。”

他还是被杜文说的动摇了的,不然也不至于这般委婉。

万一有个什么……

大灾之年,天灾所及之地民不聊生,饿殍满地,不乏食人惨案!

杜文区区一介书生,万一遇到歹事,即便侥幸保命,只要身体残缺便不得入朝为官!待到那个时候,官都做不得,还谈甚么造福万民!

“我都想过了,”杜文认真道:“如今我身上有秀才的功名,依据律法,只要求得一方父母的文书便可走官道,宿驿站,便甚难遇到劫匪。危急时刻更能求得当地官府乃至书院的庇护,如此一来危险便小得多了。”

大禄朝当真优待读书人,可即便是此等优待,也并非每个读书人都享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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