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 2)
“怎么了?”没有像从前那样拉起她的手轻言蜜语的疼惜她,贾宝玉自顾自的朝着屋子那边走去,一边解开身上大红色的披风,一边随口问道。
袭人跟在他身后,低声说道:“二爷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晴雯被罚月钱的事?”
“自然记得,怎么了?”贾宝玉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往前走去。
袭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来到屋子里,道:“那人,已经知道是谁了。”
贾宝玉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甚至都忘了身上的披风,任由它滑到地板上去。碧绿凿花的地板映衬着红艳艳的披风,醒目极了。
袭人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披风搁在一旁的檀木衣架子上。那架子里面镶嵌着一面腰圆镜子,映出袭人柔和的鹅蛋脸,平平淡淡的五官,还有晦暗不明的眼神。只听她说道:“二爷可要歇息一会子再见她?”
贾宝玉走到贵妃榻前坐了下来,顿了顿之后说道:“不必了,这就把人叫进来吧。——叫大家都进来,也是个见证。”
袭人垂下纤长的睫毛,低声答应着去了。贾宝玉看着她袅娜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言。
不多时,晴雯、秋纹、麝月、碧痕等丫鬟都来到了屋子里,袭人也将那告密的人带了进来。看到那畏畏缩缩的小丫鬟,秋纹眼神一凝,开口叫道:“好啊,闹了半天,原来是你这个小蹄子做的好事,你还有脸来见我们!”
晴雯凝神看了那小丫头一会子,认得是个名叫坠儿的小丫鬟,便开口说道:“坠儿是吧?你将你做的事,原原本本说给我们听一听吧。”
坠儿哭丧着脸跪了下来,说道:“是奴婢……看见宝二爷带着晴雯姐姐出了门,又听到说满府找不见二爷的人,这才将事情告诉了太太。——都是奴婢的错,晴雯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奴婢这一回吧……”说着,便磕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都青紫了。
见此情景,晴雯道:“可别如此,叫我怎么生受得起?你原也没有做错什么,反正你背叛的人,又不是我。你与我之间,本来也谈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只是,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吗?如此行事,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呢?冒险出去告密却又谈不上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要是换了我,肯定是不干的。”
闻言,坠儿的脸上露出一丝慌张,忍不住将视线移向了袭人站的方向。袭人见状忙对宝玉说道:“这丫头原也是一番好心,没想到办了坏事。二爷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人,最懂女儿家心的,就原谅她这一回吧。”
贾宝玉向来好说话,尤其是对女孩儿来讲。因此这一回,袭人她们也觉得不会有什么不同。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谁知道,贾宝玉神情淡淡的说道:“既然自己知道做错了事,那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自己收拾了东西出去吧,袭人回头告诉平姐姐一声便是了。”
闻言,坠儿吓傻了,半晌愣着不动弹。过了好久方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又开始磕头哀求起来了。贾宝玉抬手揉了揉额头,道:“哭得我头疼,快快将人拉住去,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今日的贾宝玉让袭人等丫鬟觉得陌生起来,不敢再多言,便将坠儿拉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晴雯和宝玉两个人。贾宝玉将脸埋在手心里,声音闷闷的说道:“晴雯,你说,坠儿说的话,是真的么?”
晴雯将冷掉的残茶端了下去,换上一盏新茶来,回答道:“是不是真的,想必二爷自己心里有数,我便不再多言了。”
第96章 勇补雀金裘
贾宝玉闻言,半晌没有出声。过了许久之后, 才喑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从前, 她不是这样的……”
晴雯道:“人都是会变的。”
贾宝玉道:“却是为何?不能一直不变么?”
“因为……心里有太多欲望吧。”
贾宝玉抬起头来, 眼里有水光在闪动着:“她想要的,我都已经给她了啊……从来她都是我身边第一人, 没有人能越过她去。往自己家里捣腾银钱物件儿,我明明知道也没有说破过。一屋子的人和东西全部都交到她手里了, 她还想要怎么样呢?”
晴雯道:“欲望是没有止尽的,抱住了一堆东西,还想要更多。多到抱不住了吧,还要担忧别人来抢。所以她如此行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默然半晌,贾宝玉抬眼看向晴雯:“比起从前,你变了很多。”
晴雯笑了:“人都是慢慢在被生活改变的,我自然也不会例外。”
贾宝玉笑了笑:“我不想变,大家都不要变,那该多好?”
只可惜, 世界是不会为了人的意志而改变或不变的。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似乎只是一转眼间,便到了冬季。京城位于北方,冬季十分寒冷。早早的大家便换上了厚实的衣裳, 屋子里烧上了炭盆。晴雯的身子偏弱, 尤其怕冷。到了这个时候, 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屋子里, 很少出门去了。
这一日,袭人的母亲生病了,欲要回去探望。禀报了凤姐儿之后,闻得凤姐要她好好装扮了再回去。手炉也要拿好的,包袱也要挑好的,回去了亦不能用外面的被褥等物。这个意思,几乎是要将她作为将来的预备姨娘来看了。袭人闻言,便换上了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色盘金彩绣绵裙,另外披上一件青缎灰鼠褂子。打扮得粉光脂艳的,带着两个小丫头,示威似的朝着晴雯笑吟吟的瞥了一眼。而晴雯却看也不朝她看一眼,兀自抱着鎏金小手炉,似睡非睡的坐在熏笼旁边。见此情景,将袭人气了个倒仰。将帘子狠狠一甩,她重重的踏着脚步出去了。一股冷风随着朱红色猩猩毡门帘的卷起而吹了进来,暖和的身子被冷风一扑,使得晴雯重重的哆嗦了一下。
她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呢,袭人。
袭人回去了,秋纹向来不值夜,因此晴雯也只得随同麝月一起给宝玉值夜。当夜幕降临,脱下大衣裳洗漱完毕之后,晴雯便继续抱着手炉坐在熏笼边上,昏昏欲睡。麝月瞅了她一眼,笑道:“别装小姐了,你也动弹动弹吧,难道只有我是该伺候人的么?”
晴雯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懒洋洋的说道:“上边早就说了,不许我近身伺候,你难道忘记了?”
听了这话,麝月一时无言,只得自己去伺候宝玉就寝了。末了麝月便睡在宝玉的寝房里面,晴雯自在熏笼边设了铺盖,胡乱歇下了。半夜依稀听见宝玉叫袭人的名字,她也没有搭理,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最后还是麝月起来服侍宝玉喝茶用夜壶,搁着帘子狠狠的瞪了睡得踏实的晴雯几眼。
明明没有怎么受冻,但晴雯自此以后还是生病了。或者,是因为这个身子的底子实在娇弱的缘故。本来她便不怎么动手服侍的,如今一病,更加是万事不沾手,只在自己屋子里歇息着便是了。至于麝月秋纹几个怎么想,她才不在乎呢!根据她所知道的事情的大致脉络走向,距离离开这里的时间,也不远了。留在这里跟袭人死磕到底才不是她的作风呢,那未免也太给那袭人面子了。反正,不会让她有好结局便是了。
在这之前,她得好好的给贾宝玉心里那颗关于袭人的种子浇浇水施施肥,还得给他留下一个永生难忘的回忆。否则,怎么算完成原主的心愿呢?至于出去以后凄凉惨淡的病死在家里这个结局?那可不是她会接受的事。
其实大观园的风景的确很美,就此离去,也有些舍不得。但她又不想继续跟个卑鄙小人住在一起,实在有碍观瞻。那么,能去哪里呢……
这一天下午贾宝玉回到怡红院里,一脸丧气,说道:“好好的老太太才给的雀金裘,偏偏不知道在哪里烧了一块。赶明儿老太太若是看见了,怕是要怪我不爱惜东西了。”
麝月伺候贾宝玉脱下那金翠辉煌的大氅,交给一个婆子拿出去找匠人织补。婆子去了半晌,将衣服照旧拿了回来。说是找了许多匠人并绣娘问过了,没人认识这是什么东西,都不敢接下这活计来。贾宝玉听了,跌足道:“老太太叫明儿个还穿这件衣裳去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麝月闻言眼珠一转,道:“论起女红来,我们屋子里数晴雯手艺最好了,连双面绣都会,何况这个?”
贾宝玉迟疑道:“晴雯病着呢,怎么好劳动她?”
“我瞧着这几日她似乎好些了,就坐在床上补一补,料想也无事吧……”
两人正说着,屋子里面响起晴雯的几声咳嗽声,而后说道:“将衣服拿来我看一看吧……”正想给贾宝玉留下一个难忘的回忆呢,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贾宝玉闻言便将衣裳拿给晴雯看,又乱着掌灯倒热水什么的。晴雯看了看之后道这雀金裘是拿孔雀金线织的,补也得拿孔雀金线补上去。麝月听了便说道:“这屋子里除了你,谁还会织补那孔雀金线呢?少不得你挣一挣命了。”
闻言,晴雯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了麝月一眼。那眼底的寒意,惊得麝月一愣,不再开口了。
贾宝玉见晴雯病容犹存,脸上泛着不健康的薄红,心里不舍得她劳神,便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老太太要骂,尽管骂好了,也不会少一块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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