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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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近臣闻言,哂笑不止。
刘禅乳名叫阿斗,年已五十七岁,可是,就是这个被世人评价为昏庸愚笨的人,却已稳坐了四十余年帝位。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将演技修炼得炉火纯青,这不奇怪,身处权力旋涡的核心,若像曹植和曹髦那样不会控制情绪,注定不会有好结局。甚至,他对自己的演技是那么自信,竟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演技拙劣的人,这和当年他爸爸刘备在曹操麾下韬光养晦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刘禅正如当初以游戏的心态来驾驭臣子、控制权力一样,现在,他依然以游戏的心态来调侃着司马昭。虽然作为亡国之君这多少显得不合时宜,但从个人角度来讲,他称得上是个成功者。假如他像曹髦那样只为追求嘴上痛快,激起司马昭的警惕和猜忌,或深陷在忧愤中无法自拔直至死去,那么除了给后世提供一个解气的故事外,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这件逸事取自《汉晋春秋》,也就是“乐不思蜀”成语的由来。可是,如果仔细分析,就能发现其中破绽和不合逻辑处很多。首先,郤正怎么可能料到司马昭会再次询问刘禅同样的问题?其次,司马昭又怎能看出刘禅是在模仿郤正,这多少令人不解。最后,司马昭和贾充的对话更缺乏逻辑,蜀汉亡国难道是因为刘禅无情吗?贾充若要恭维谄媚,则应盛赞司马昭雄才伟略才平定蜀国,可他把原因归为刘禅无情,不会有贬低司马昭之嫌吗?
由此可知,这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很可能是为警醒后世皇帝杜撰出来的。不过,刘禅在司马昭面前隐匿锋芒想必也一定存在。
八年后,也就是公元271年,刘禅在洛阳寿终正寝,享年六十四岁。他大半生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包袱,这是刘备和诸葛亮强加给他的,但他最终接过这个包袱,以自己的方式将之变轻,再变轻,然后以游戏的心态面对他的责任、臣子乃至敌人。更难能可贵的,他不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国君,更不是一个暴君,他没有因自己这种游戏人生的态度给巴蜀百姓带来苦难。相比很多将个人价值观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统治者,刘禅显得尤为可贵。
很少有人能像刘禅一样,微笑着面对人生的跌宕起伏。
顺流而上
刘禅的归降让司马昭的权威攀上又一个顶峰。公元264年5月,也就是司马昭受封晋公仅仅五个月后再度晋爵为晋王,仍兼任魏国丞相。
司马昭当上晋王后,魏国的三公——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空荀相约前往拜谒。
荀言道:“晋王地位尊贵,今天我们见了晋王,自然应当行跪拜之礼。”
“说得没错!我正有此意。”何曾也连声附和。其实早在司马昭登晋公时,他就已经向司马昭行过跪拜大礼了。这位何曾,正是早年间帮司马师出谋划策废掉魏帝曹芳之人。
三公极尊贵,即便皇帝也要礼敬三分。王祥听罢连连摇头:“晋王虽然尊贵,但仍然是魏国的丞相,我等位列三公,和丞相仅差一阶,况且,我从来没听说过朝廷三公要对谁跪拜的。你们这么干,既有损魏朝威望,又有亏晋王美德。君子以礼待人,反正我是不会向晋王下跪的。”
三人并未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当他们见到司马昭后,何曾和荀扑通一声跪拜在地,而王祥则只是站立着,略施揖手礼而已。
司马昭感慨道:“我今天总算知道王公受人尊重的原因了。”
人的尊重,都是自己给自己的。
王祥此举深藏政治谋略,实在高人一等。其实,后世很多人觉得王祥虚伪,曹髦死时,他痛哭流涕,司马昭登晋王时,他揖礼而拜,但这些难道能掩盖他身为司马氏帮凶的本质吗?有人说,王祥只是在无比投入地演绎着忠臣的角色,这和司马孚颇类似,可退一步讲,难道人生不就是一场戏吗?王祥站在司马氏一边,这就如同昔日魏朝取代汉朝时,士大夫皆站在曹氏一边是同样道理。那么,是否可以这样说,以王祥为代表的士大夫,在他们心中,并非是在挑选曹氏或司马氏,而是在历史长河的顺流和逆流之间做出了选择。
竹林之梦
巴蜀平定后,先前派去镇守邺城,监视曹氏藩王的山涛也顺利完成使命,返回京都复命。这天,山涛拉着嵇康的一儿一女来到嵇康坟前祭拜。
“你的两个孩子一切都安好。只要我在,他们是不会孤苦无依的。”山涛低声念叨着,将一壶酒洒在地上,“叔夜,过来喝酒吧……”
山涛没有辜负挚友的托付,他对嵇康的遗孤视如己出,悉心养育。二十年后,天下早已被晋室统一,嵇康之子嵇绍年满三十,一心寻求隐居遁世。山涛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为你考虑了很久,天地尚有四季更迭,何况是人呢?”这话的意思是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嵇绍领悟。
随后,山涛向晋武帝司马炎举荐嵇绍入朝为官,嵇绍出仕。
顾炎武写的《正始》一文,把山涛和嵇绍批判得体无完肤,顾炎武认为嵇绍不孝,山涛更是鼓动异端邪说。可是,倘使嵇康在天有灵,难道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毕生沉浸在仇恨中无法自拔吗?而嵇康将嵇绍托付给“竹林七贤”中仕途最光明,也最富政治智慧的山涛,除了对山涛的信任之外,难道还不能看出他的心思吗?
当嵇绍来到京都后,公卿大臣无不为他的风度翩翩倾倒。有人对王戎说道:“我刚刚在人群中见到嵇绍,那副器宇轩昂的模样真像仙鹤立在鸡群中一样!”这句话便是成语鹤立鸡群的由来。
王戎回忆起昔日嵇康的风采,悠然感慨:“你是没见过他父亲啊……”言下之意,嵇康当年的风采可谓举世无双。
四季更迭,时光荏苒,又过了二十年,西晋“八王之乱”闹得天翻地覆。晋惠帝司马衷(司马炎第二子,著名的智障皇帝,后面会讲到他的故事)在和成都王司马颖(司马炎第十六子)的交战中不幸落败,侍卫近臣作鸟兽散,唯有嵇绍寸步不离守护着司马衷,此战中,嵇绍舍身护君被敌军杀死。
嵇康的广陵绝响仍依稀回荡在洛阳东市,他的儿子嵇绍却为保护司马昭的孙子牺牲,实在难以言喻。我们不必纠结这个玩笑一样的历史,因为,正像山涛所说的:“天地尚有四季更迭,何况是人呢?”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回到巴蜀刚刚被平定的公元264年,山涛当然不会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此刻,他仍坐在嵇康的坟前喃喃低语,仿佛嵇康就在他面前倾听一般。就这样过了许久,他站起身来。“我还要去看望嗣宗(阮籍字嗣宗),咱们来年再见吧!”说罢,他恋恋不舍地向故友拜别。
就在距离嵇康坟墓不远处,还有一座新坟。山涛缓步走去,在新坟的墓碑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大魏步兵校尉阮公讳籍字嗣宗之墓。
阮籍是在不久前去世的,他的死同样和司马昭有着莫大关联。
前文曾经提到过,阮籍自从出仕司马家后陷入沉沦,经常表现出严重的抑郁症症状。
后来,阮籍听说步兵营的厨师擅长酿酒,便求得步兵校尉一职,终日烂醉如泥。他虽然精神欠佳,但还是尽可能以理智的态度在险象环生的政治环境中求生。在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嵇康曾这样写道:“阮嗣宗从不议论别人的过失,他天性淳厚,待人接物也不会伤害到旁人,只因为饮酒过度这个缺点,经常遭受那些维护礼教者的攻击……”
阮籍确如嵇康所言,口不言他人之过,与世无争,这源于他善良的天性和谨慎的避祸心态。而嵇康提到的缺点——饮酒过度,除了阮籍天生好酒这个原因之外,也是他自我保护的策略。《晋书·阮籍传》这样形容阮籍的状态——酣饮为常。也就是说,喝醉是阮籍的常态,他靠这种状态躲避世事纠纷。一次,司马昭想为儿子迎娶阮籍的女儿。这门亲事无数人挤破头都想攀上,可阮籍却竭力躲避,他连续六十天醉得不省人事,以至于司马昭派来提亲的使者根本无法与阮籍正常交流,最终只得作罢。阮籍不敢公然得罪司马昭,只好以这种消极的方式来回避。
某日,司马昭谈论为官之道时说:“善于为官者当具备清、勤、慎三点。”接着,他问身旁的公卿,“你们说说,当今朝中谁是最谨慎的人?”
公卿七嘴八舌地提到很多人,司马昭频频摇头:“你们说得都不对,要我看,最谨慎的人非阮籍莫属。”阮籍何以被司马昭称为“最谨慎”?原来,当他和司马昭谈话时,言辞总是飘忽不定,玄而又玄,似有说,又似没说,更不会触及旁人的利害关系,这样,他也就没有任何把柄被人抓到。
钟会担任司隶校尉期间曾多次找阮籍谈话,阮籍总是喝得酩酊大醉,一言不发。当时,钟会的主要职责就是揪出那些亲曹氏、反司马氏的同僚,阮籍这种状态最终让钟会一无所获。
可是,纵然阮籍在官场上如此谨慎,但也免不了遭到维护礼教者的攻击。有这样几桩逸事。
阮籍的嫂子回家省亲,临走前,阮籍亲自相送。这种行为在当时违背礼法,有人出言讥讽。阮籍听罢不屑一顾地说道:“礼教,岂是给我设立的?”言外之意,他自谓超脱于世俗礼法之外。
还有一次,一个才色绝佳的美女不幸身故,阮籍和这家人素不相识,却径自跑去吊唁。
阮籍的真意到底是什么?探究其本心,大概是想以坦荡的胸怀来冲破礼法的束缚吧。他这种行事风格,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时,阮籍正和一个朋友下棋。
“阮君,令堂过世了……”
阮籍听到这个噩耗登时呆住了。继而,他低头沉吟:“下完这局!”接着又猛地举起酒樽一饮而尽。苦酒下肚,只听哇的一声,鲜血从口中喷出。
次日,阮籍斜靠在母亲的灵堂旁,一边吃肉,一边狂饮。前来吊唁的客人见到这情景,纷纷指责他不孝。
何曾对司马昭说:“您以孝道治理天下,阮籍在服丧期间竟公然饮酒吃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应该流放海外以正风教。”
在史书中,阮籍有至孝的名声,可他竟被何曾指责不孝,这岂非矛盾?
讲到这里,就要说说中国人尊奉孝道的历史渊源。
孔子认为孝是仁德的根本,规定父母死后子女应服丧三年。不过,孔子门下素以能言善辩著称的宰予(“孔门十哲”之一)则公然提出质疑,认为三年丧期过长。到了西汉初年,由儒家学者编撰整理的《礼记》一书中,又对服丧期间的行为做出一系列严格限制,例如禁止婚嫁、娱乐、性生活、饮酒、吃肉等。
现代人几乎都对儒家思想中的诸多禁锢不屑一顾。不过别忘了,在孔子的年代,战乱已经持续了二百年。孔子认为,战争四起是因为人们欲望膨胀、缺乏束缚,所以他提出用礼教来约束人们的欲望和行为。再说儒家思想中的孝,这也是一个复杂又庞大的概念,其本质是教导人们拥有感恩之心,在这里我们不去过多评判。不过,当孝行和礼法结合在一起后,也就免不了流于形式化,继而引发某些社会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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