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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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可还难受的厉害?手臂痛不痛?”靖帝待她喝了两口水,又坐得靠近了些,柔声问道。

“还行。”纪青盈靠在软垫上,看着眼前的靖帝,余光扫见周围的陈设,才发觉已经不是猎场的行营,而是乾熙殿的寝阁,“我这是昏过去了多久?皇上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你昏睡了整整五天。”靖帝望着她的眼睛,言辞间似乎有些斟酌,“真是不中用的很,先前瞧着你习武的时候还很有些样子,这次却一昏就这样久,若是再不醒来,朕便更看不起你了。”

纪青盈唇角不由微微扬起,勉力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去抚靖帝的脸颊:“瞧不起就瞧不起,那皇上也要瞧得起自己、好好保重才行,怎么这样几天就瘦了呢?”

靖帝见她醒来之后片刻便这样絮絮含笑,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虽然声音还是虚弱,中气到底回来了些,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还能是为了什么?这次——”

话才说了半句,便听外面是德海公公的声音:“皇上,聂大人有紧急军务回禀,若是萱嫔娘娘大安,不若先请郗医正诊治可好?”

“知道了。”靖帝应了一声,望着纪青盈的目光中仍然满是留恋,只是政事压在心头,到底此刻也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轻轻在纪青盈额头上亲了亲:“你先休息,朕批完奏章便回来。”

“皇上公事要紧,赶紧去罢。”其实纪青盈身上也难受得很,不过是强撑着说话。待得目送靖帝出去,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地眩晕,身上也是燥热酸痛。

不过郗太医已经在外候命,赶紧用最快的速度过来为纪青盈诊脉行针。纪青盈虽然有满心的问号,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被福郡王刺伤、也不知道朝元猎场后来的局面如何,但此刻身上的疼痛虚弱实在太过煎熬,反正看见自己能回到乾熙殿便知道算是平安过关,就算有疑问也没有担忧了,索性便先压下疑问,由着郗太医和露珠姑姑等人诊疗折腾,又是针灸又是汤药,中间勉强喝了半碗米粥打底就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又是数个时辰,再醒来的时候又是转日晨起,靖帝已经由德海公公服侍着去上朝了,而露珠姑姑与绿竹小苜蓿则守在纪青盈身边服侍。这一次她醒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体状况好转了一些,而心中的那些疑问也终于在早膳之后得到了绿竹的解答。

简单地说,纪青盈当时遭到福郡王的袭击,可以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便是自诩缜密如靖帝,也因为当时将绝大多数的精力放在了对太上皇刺客的追查,以及对右江王、恭亲王等人的监视清查方面,而忽略了年方十四岁的福郡王。

福郡王的生母顺嫔原本是傅妙庄身边的宫女,当年服侍肃帝的时候连名分都没有,彼时宫里承幸的宫女不知凡几,有孕者也不在少数,因而到了生子的时候也是靠着傅妙庄的提拔才得了一个六品宝林的位分。后来随着后宫风波起起伏伏,那些有孕的宫女或者低位妃嫔能平安生产者本就不到半数,而产子又能养大者几乎没有。连栾皇后的子女尚且夭折大半,像福郡王这样能顺利长大的皇子也算是个小小的异数。福郡王四岁的时候顺嫔过世,福郡王也就顺理成章地正式养在傅妙庄身边。

在傅妙庄横行后宫的这十余年中,福郡王固然算是傅妙庄身边的一枚重要棋子,但也并没有当真被傅妙庄抬出来与太子打擂台。一方面是福郡王论出身或是论才华,分量都是不足,再者傅妙庄也未必完全放弃了生育亲子的希望。

这样的局势下,宫中众人对福郡王的态度和期待其实都有些微妙。傅妙庄在培养福郡王的过程中,并不能算是当真视如亲子,个性相对温和的福郡王也很是敬畏甚至惧怕傅妙庄。而靖帝在青宫的那些年,无论是为了分化傅妙庄的势力、又或者是为了身为兄长那仁德友爱的形象,对福郡王也多有拉拢,待得肃帝退位之后,靖帝更是屡次示恩,几乎算是许诺待得福郡王元服大婚便封为亲王。

有了如此种种的渊源关系,无论是靖帝还是纪青盈,即便对这位温和平庸的少年郡王有所提防,也不曾料到竟是出手就动刀子的地步。

而更令纪青盈瞠目结舌的是,当日在猎场的情形,是寒统领与燕晨在太上皇的营帐附近查到了真正的嫌疑之人,所以靖帝亲自过去查看审问,后来又离开了太上皇营帐,说是要先回龙帐,然而实际上却是绕路去了一趟英国府的营帐。

这个意思也就是说,福郡王带着有毒的利刃到达龙帐的时候,应该是以为当时靖帝和纪青盈都在帐中的,那么他想刺杀的只怕不只是纪青盈一人。

而当时就在纪青盈倒下之后,这位少年郡王所展现的狠辣一面更是惊人,大约是靠着那张清秀无辜的面孔与超神演技,居然还骗了两个侍卫进帐之后杀死,又在龙帐之中放火,而这把大火就是纪青盈如今左手臂上灼痛伤势的由来。

当然,福郡王的这一系列行动也不是完全的单靠自己,彼时还有两个身手过人、穿宫监服色的下属协同行事。总之等到谢允带人赶回的时候,营帐已然起了大火,纪青盈自然是在血泊之中昏迷不醒。

听到此处,纪青盈才得以探问露珠姑姑:“当时起了火?那……那我随身的衣物——”其实她想问的当然是存档的珠子荷包。

露珠姑姑立时会意:“火势扑灭之后奴婢曾经随着德海公公过去查看情况,娘娘您当时随身的荷包和香料药品等物尽皆烧损毁坏了。”

纪青盈闻言简直是眼前一黑,那不就是所有的存档都彻底丢了么!这一下的打击可比其他的都严重多了,瞬间甚至眩晕了片刻,才能重新再调息定神。

“娘娘,您且安心休息就好,您所受的委屈,皇上都是知道的。”小苜蓿瞧着纪青盈的神色大变,还道她是因为丢掉了那几件亲手给靖帝做的贴身衣物,也插口宽慰,“您不知道,那天出了事之后,皇上是亲自将您抱上车驾就立刻赶回了宫里医治。起初有太医说您情形可能不太好的时候,那可真是雷霆震怒,连德海公公都吓得不行。后来郗太医给您开了方子又行针拔毒,眼瞧着您情况好起来,皇上脸上才有点平静神色。之前奴婢们可是真的吓死了,皇上说,您要是真有点什么,别说太医院和奴婢们,所有这次朝元猎场里涉事的宗亲们都要跟着陪葬。”

“别胡说。”纪青盈醒来之后看见靖帝的憔悴神色,便能大约猜到些他这几日是如何忧心焦急,只不过小苜蓿这宽慰之言也实在太夸张了些。

“娘娘,这还真不是小苜蓿夸大了。”绿竹接口道,“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真是这样说的?”纪青盈仔细想了想,便明白了当中的关节,“所以,在朝元猎场里还有哪些人牵涉到了?”

第125章

“此番出事,牵涉到的宗亲公卿共有十一位, 相关女眷另有六位。”绿竹应答得毫不犹豫, 显然是奉了靖帝的旨意要为纪青盈解释详情。

如果按着事情真正的□□开始数算, 大约要将时间倒推回到肃帝退位之前, 虽然宫中的太医与宫外的名医皆诊断为肃帝癔症严重、龙体欠安,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 还是有不少人是抵死不希望肃帝退位的。恭亲王、福郡王自不必说,右江王府也算是明确亲近肃帝、也与蘅芳宫来往频繁的宗亲之首。

当初在诸多名医确诊无疑、肃帝屡屡当众癫狂的时候, 皇子也好、宗亲也罢,任谁都找不出支持肃帝绝不退位的理由来。然而当大局看似落定之后,为肃帝寻医问药、探望诊疗的行动却也没有结束过。就如同当初靖帝拿着肃帝的病情逼其退位一样, 现在右江王与恭亲王等人借口肃帝的病情而频频出入天祈园, 靖帝也无法阻止。

但不阻止也不带表不监控, 有关今次夏苗之中肃帝会有所行动、图谋复辟之事, 靖帝还是有所预备的, 因而当肃帝遇刺之事初初发作之时, 靖帝还是按照肃帝图谋苦肉计的路数去应对防范。

谁知这真相中的真相,竟然是狗血里的狗血。

首先是肃帝的图谋,按着最最原本的计划, 肃帝在夏苗之中宣布了傅妙庄有孕之后,是要宣旨晋封傅妙庄为太妃,随后正大光明地表示自己圣躬康泰,可以再度过问一些宗亲之事。从宗亲之事开始,三个月后再从宗亲之事转到政事。毕竟靖帝未曾失德, 而帝位传承也不是儿戏,太上皇总没有强行重夺帝位的道理,如今也还没有到直接起兵的时机。

而在这个部分的计划里,主要还是试探靖帝的态度。若是靖帝退让,太上皇自然要再进一步,而靖帝如果稍有犹疑或抵触,右江王便会当先发难,指责靖帝不孝等等。总体来说,这都算是“文斗”。而选择在夏苗之中发起的原因,则是因为这是太上皇名正言顺地公开见到所有宗亲辅臣、以及文武百官的最佳时机。

理论上来说,这个计划基本算是阳谋,可以说是太上皇“光明正大”地想要走回政坛的一步,除了傅妙庄其实没有真的怀孕、所谓的怀孕现象只是右江王府所找到的假孕草药制造的效果之外。

然而太上皇的遇刺,则掀开了第二层的阴谋——傅妙庄真的怀孕了,那所谓的假孕药草的效果早已被郗太医发觉。当初肃帝在癔症会诊的时候,不知多少位名医都已经同时诊出了肃帝的不能再育,只是肃帝已经年过五旬,又事关皇家颜面,名医们也就都心照不宣,无人提起。

所以当太上皇以为自己是在和爱妃合谋妙计的时候,其实已经喜当爹。而傅妙庄怕自己的身孕败露,将来见罪于太上皇,于是策划了这次的刺杀事件,一石二鸟。一方面派人假扮纪青盈,以迷香迷药辅助,勾引刺杀太上皇,另一方面唆使了她一手养大的福郡王,要福郡王趁人不备,杀死靖帝和纪青盈。至于恭亲王这位素有军功的太上皇长子,也是傅妙庄全盘计划的最大知情者与协助者。

因为太上皇的伤势非常严重,纵然抢救及时,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复辟之事再也休提。而福郡王刺杀靖帝与纪青盈之事无论成功与否,看似万事不沾身的恭亲王都会是最终得利者。靖帝若是被福郡王杀死,当然恭亲王就是太上皇仅剩的长子,即便靖帝不死,这次太上皇的伤重不治也可以被恭亲王解释为靖帝的不孝弑父,无论是结党逼宫还是起兵造反,都会有更强的理由与支持。

当然,纪青盈此刻既然能在乾熙殿听绿竹一一讲述,那也就是代表着无论是肃帝的阳谋还是傅妙庄与恭亲王、福郡王的勾连,最终都是一场泡影,赢家仍旧是靖帝。

“就这样?”纪青盈虽然身上还有些难受,但是头脑已经完全清醒,听绿竹将这些来龙去脉一一解释得清清楚楚,逻辑上倒是明白了,心里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毕竟这些利害关系,谁倒霉谁得利之类的因果连带,人人都明白。但是傅妙庄恭亲王等人好歹也是前朝后宫里头搅弄风云十几年的,事关帝位的合谋大船就这样说翻就翻?虽说当初肃帝的癫狂与退位也不过就是数日之间的山河倾覆,但眼前的事情里,纪青盈总觉得还有些什么未曾勘破的关节。

要知这些罪名一一数算下来,右江王府等拥护肃帝的宗亲旧臣是败落无疑,而傅妙庄、恭亲王、福郡王,人人更是万劫不复的死罪,至此靖帝的直系兄弟算是折损殆尽,他也就当真成了“孤家寡人”。

“是。”绿竹应道,“这几日里,中书省已经发了明旨,几位王爷王妃都在待罪议处,太上皇的伤情如今也不大好,听说半昏半醒的时候居多,身边伺候的人还没有将傅氏庶人的罪行禀告,是怕气着了太上皇、再加重病情。”

“这也是应当的。”纪青盈点点头,“对了,最终查出来假扮我的是什么人? ”

这本是一个顺口一提的问题,绿竹却稍稍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好像,是太上皇身边的小顾公公。”

“什么?”纪青盈这才感觉自己被一个雷劈得外焦里嫩,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也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是原先从礼文馆调过去的那个年轻的小顾公公、顾川?”

“是。”绿竹等人是见过顾川到梦蝶轩、如意轩多次的,即便在内里对话的过程不曾得闻,但总是知道纪青盈与顾川比较熟悉。就算不谈什么“感情”,见面三分熟的这点“交情”还是有的,不管是谁被这样一个常常见到的人忽然陷害了一招大的,也都不是一件特别容易接受的事情。只不过,纪青盈此刻心中到底是有几分的天旋地转、又或多少的万马奔腾,就实在没有第二人可以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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