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有那么一个瞬间,纪青盈觉得顾川好像还是她头一次见到的样子,带着温和而含蓄的关切行礼问候:您想要什么书?
又或者是更少年的时候,白皙清秀的孩童乡音犹在,微笑时有一点点的害羞:青姐,你做的点心真好。
原主的记忆与纪青盈自身的经历交织在一处,她说不清自己对顾川到底曾有多少情分,她只知道自己欠顾川太多太多,实在无计可还。甚至眼前这一次的见面,纪青盈也不知还能对顾川说什么。
“奴婢叩见皇上,萱嫔娘娘。”顾川行动之间其实有稍微的凝滞,但还是神色如常地向纪青盈以及与她并肩坐在一处的靖帝叩拜行礼。
第127章
“起来罢。”靖帝摆了摆手。
纪青盈看着眼前的顾川,只觉得喉头发堵, 鼻子发酸。她真想见他, 可是见着了, 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问什么都是废话, 竟然就这么凝固着开不了口。
“德海。”又沉了片刻之后, 靖帝起了身, “传罗慎到书房。”言罢,便按了按纪青盈的手, 直接带着德海公公与燕晨离开了乾熙殿的侧殿。
殿内其余服侍的宫人早已退出,在这大约便是最后一次单独对话的机会中,纪青盈终于能够开口:“你现在身上的伤势如何?我听说了, 你在天牢里……”
“娘娘, ”顾川仍旧低着头, 温和的声音一如往昔, 不疾不徐, “奴婢是一个罪无可赦的罪人, 不值得娘娘如此召见垂问。”
“小川,”纪青盈心里实在酸楚难受,用尽了全力才让眼泪不会真的落下来,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川仍旧没有抬头直视纪青盈,只是淡淡地掠过一丝极其苦涩的笑意:“奴婢从一个礼文馆小小的典记,得蒙提拔为太上皇身边的总管太监,都是傅氏的赏识恩遇。傅氏给了奴婢金银财帛,也给了奴婢权力地位, 奴婢的家人还在傅氏照顾。无论是为了什么,奴婢都要听命。”
纪青盈轻声道:“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何苦——”
“萱嫔娘娘,”顾川直接打断纪青盈,截口道,“奴婢愚钝糊涂,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纪青盈沉了沉,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其实皇上是知道的。”
顾川肩头不由微微一震,终于抬头望向纪青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顾忌着此刻身在乾熙殿,他还是没有说什么。
纪青盈望着顾川仍旧白净而年轻的文秀面孔,满心皆是心痛与歉疚,她明知道顾川是为了她才这样做,而且无论是身在天牢的口供,还是此刻相对的言语,一字一句都将她撇得干干净净,实在是给了她滔天的人情,却无计可还。
“小川,”纪青盈沉默了片刻之后,重新看着顾川的眼睛,一字字地低声道,“当年,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
既然有些事情已经不可逆转,那无力回天的她,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给顾川这样一点点的宽慰。毕竟少年时期的原主,大约是真的对顾川产生过一份模糊的情愫。
顾川的肩头微微颤动,缓缓抬头望向纪青盈,眼眶也红了起来。一瞬之后,还是垂目后退了一步:“保重,青姐。”
顾川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落在纪青盈耳中却是五内俱焚。而这时德海公公亲自进门行礼:“萱嫔娘娘,郗太医已经在外头候着给娘娘诊脉换药,您看是不是先请郗太医进来?”
纪青盈还没开口,便见顾川再度躬身一礼,便直接向后退出殿门去了。
“娘娘,您要不要先到寝阁里休息片刻?皇上担心您的身体。”德海公公看着纪青盈马上就要落泪,又上前劝了一句,间中的暗示之意也越发清晰。
纪青盈明白德海公公的好意,顾川毕竟是动手刺杀了太上皇,靖帝让她见顾川、甚至还主动离开给了她这片刻的单独相见,已经是天大的恩宠,若是再为了顾川哭泣落泪,难免靖帝心里介怀。
可是眼看顾川就这样义无反顾地上了这条不归路,纪青盈又如何能忍住?
勉强伸手由露珠姑姑扶着起身,纪青盈向德海公公点点头,也无力多说,便向寝阁里走。然而还没到床边,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要不是小苜蓿和绿竹反应快赶紧扶住,纪青盈险些便直接晕倒在地。
这一下寝阁里迅速忙乱起来,宫女们匆匆将纪青盈扶到床榻上,郗太医也带着药童医女迅速进门,而诊脉行针完毕之后,新的药方还没写完,靖帝已经从书房回到了寝殿。
“皇上。”纪青盈虽然身上也十分难受,却还及不上心里的一半,看到靖帝回到寝殿,本能地就朝他伸了手。
靖帝原本多少有些不豫之色,然而看着憔悴虚弱的纪青盈扁着嘴,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还是莫名地软了,便伸手与她相握,坐在纪青盈身边。
随侍在侧的德海公公基本可以算是大半个知情人,行动之间看着靖帝的脸色很有些暗中悬心。不过待得纪青盈当真落下眼泪的那一刻,德海公公便又放心了,立刻指挥着宫女宫人尽皆退出。
一时间,乾熙殿的寝殿之中只有纪青盈不断的抽泣哭声,抱着她的靖帝虽然仍旧眉头微蹙,神色还是渐渐柔和下来。
待得几乎半盏茶的时间过去,纪青盈的眼睛都有些微微红肿,才勉强止住了泪。
靖帝亲手绞了条巾子给她擦脸,动作虽然温柔至极,语气里到底有些愤愤不平:“当初朕有事的时候,也不见你哭的这样伤心。”
纪青盈依着靖帝的手蹭了蹭,才有气无力地回口:“那时候我还要照顾皇上呢,哪里能只是哭。”
靖帝淡淡哼了一声:“那你也不曾与朕说过这样的话。”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你便真的这样喜欢顾川?”
纪青盈抬眼去看靖帝,眼泪又落了下来:“如今你还问我这样的话?我喜欢的是谁你不知道吗?顾川都要死了,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这不就是一句让他安心的话么。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欠过别人这样大的人情,我哭一哭都不行吗?你怎么还要在这个时候跟我甩脸色!”说到这里越发难过,满脸皆是泪水,“孟怀渊你这个坏蛋,你说好的不让我伤心呢,你说好的都知道我的心思呢,你现在还想让我怎么样嘛……”
靖帝见纪青盈又哭又说,虽说有些胡搅蛮缠,可也真的是伤心激动,立刻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好了,伤势才好一些就这样哭闹,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纪青盈转过头,仍旧是不停地流眼泪,而脸颊也再度泛起潮红,甚至还有些头晕。这次靖帝是真的有些着急,连忙再度传了太医进来为纪青盈诊断。
郗太医切了脉之后便向靖帝一拱手:“皇上,萱嫔娘娘先前毒素侵袭过心脉,虽说用了拔毒的方子也见效,但娘娘还是有些伤了根本,需得好好静心调养,万万不可再有如此的大惊大怒,伤气伤心才是。”
靖帝素来看重郗太医,闻言更是后悔,不该在此时追问纪青盈,当即温言道:“那边有劳郗医正,看看是再为萱嫔煎一副药,或是再行针一次罢。”
“娘娘的元气仍未恢复,”郗医正应道,“今日不宜再行针灸,臣为娘娘再开一剂温补的药。只是娘娘近几日里实在不能再如此伤心,不然便易落下病根,还望娘娘保重。”
这话虽然是对着纪青盈说的,但纪青盈仍旧望着床榻内侧默默流泪,靖帝便又应了一声:“知道了。”
很快汤药便煎煮完毕,而时间也到了晚膳时分,汤药便与米粥小菜等一起送进了寝殿。纪青盈咬着牙将汤药喝尽,便满口都是药味,再没有什么食欲吃饭。虽然不再落泪,整个人却又恹恹的没有精神。
靖帝亲手照料了她半日,到此刻也是磨得实在无奈,于是在挥退了德海公公等人之后便低声告诉纪青盈:“别难过了,朕会赦免顾川的死罪,将他流放到北地便是。”
纪青盈先是猛然一惊,随即却又有些迟疑:“可是顾川毕竟刺伤了太上皇……”
靖帝垂目道:“此事实在不大光彩,太上皇会被女装打扮的顾川刺伤,内里也有些原因。总之等到此案审毕,明面上顾川会有个赐死的处置,不过朕已经安排好了,到时会将他暗中送到北地。”
纪青盈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还是觉得自己害了顾川,但是这大概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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