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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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嫔们当初找到萧怀瑾,朔方城却面临着破城之危,为了尽到职责——不可弃地弃民,她们才留了下来。如今并州的局势稍缓,朝廷却是水深火热拖不得了。

这一点萧怀瑾也很清楚,他没有迟疑地做了决定:“是该回去了,朕一早也答应过你们,朔方的战事稍缓,朕就回京。朕不可言而无信。”

何贵妃迟疑了片刻,似乎欲言又止,想了想咽了回去,再开口时,跳跃着岔开了话题:“另外,臣妾还有一要事,必须要禀报陛下。先前,臣妾同德妃、修仪她们来时的路上,在高朔县,遇到了景祐九年‘正月之祸’和延祚四年互市一事的亲历者,听他说了些当年的……内情。”

她忽然道出这件事,倒叫谢令鸢诧异了。

——难道何贵妃忘记了,互市之事,她何家也有参与谋划,脱不开罪名么?

不,她肯定是没有忘记的。

那夜从杨犒口中得知了当年内情后,何贵妃十分恍惚,是受了很大的冲击。谢令鸢体己她的心情,这件事,在见到萧怀瑾后,也就没有着急禀报。

但是此刻,何贵妃却选择了自己说出来。虽然这件事,早晚总是要让天子知道,但由她亲自说出口,却是不一样。何家会如何看待?

何贵妃向谢令鸢投来一瞥,谢令鸢意会了,附声道:“当日臣妾们得知‘正月之祸’的内情,原本想着向陛下禀报此事,然而正逢城破,其后诸多乱事,便暂且搁了。那人名叫杨犒,时任苏廷楷手下郎将。”

萧怀瑾闻言,眼神变了。他的背直了起来,肃然看向贵妃和德妃。

那个下午显得漫长,何韵致娓娓讲出了杨犒所说的内情,谢令鸢从旁补充,边补充边看何韵致的神色。她始终不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何贵妃决定把实情告诉皇帝。

萧怀瑾越听,脸色越差,他双唇紧抿,眉头拧起,他知道她们所言非虚——因为互市的内情,他从老邱那里早就听过,如今从杨犒的供认里,更加印证了此事。

“至于‘正月之祸’后,苏家人的遗孤,陛下,也已经找到了。”何贵妃极浅地笑了一下,那转瞬即逝的笑容里透出了几许悲凉:“还记得那个傻子么?臣妾叫刺史衙门查清了他的身世。”

谢令鸢脑海中一翁,忽然觉得耳鸣了起来,有些口干舌燥,甚至舌尖麻麻的有些泛苦。

她看着何贵妃的嘴一张一合,明白了她为什么决定不再瞒着。

因为有人为一己私利犯下罪孽,就总会有其他无辜的人来承受后果啊。宫斗也好,朝斗也好,多少红颜因此变成枯骨,化作一抔黄土。

如果隐瞒实情,公道何在?

第一百四十四章

萧怀瑾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依照贵妃所言,苏廷楷有两个儿子,大一点的逃了, 小一点的被西魏人抓走做了奴隶。这是那天晚上杨犒交待的。

他不由前倾身子, 急切问道:“你说的就是他吗?他是哪一个?是大的还是小的?另外一个孩子呢?”

“他是大的。”何贵妃轻轻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眺向远处:“至于小的,臣妾猜……是要回宫去问问了。”

这话里的意味已经很明白,宫里有个相貌与那傻子相似的太监。。

大行台若动用刺史衙门去查一个人, 祖宗十八代都能翻出来。景祐九年爆发兵乱时,将军府遣散出逃了不少下人, 也才过去十来年, 依旧有故人住在朔方附近的县镇上谋生。

出事时苏宏识才七岁,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从高高在上到跌落凡尘。却亲眼看着救他的老仆被西魏人打开头颅,用脑油来点天灯;又看到父母的头颅被敌人砍下来, 挑在竹竿上游街。

即便是成人都无法承受的创痛, 一个七岁的孩子, 那时候该是怎样天崩地裂的心情?

因受到的刺激太过强烈而疯掉, 也不稀奇。

多亏是将军府昔日的西席,年逾古稀的季老先生, 冒着危险,将他偷偷藏在了自己院子的地窖里,直到过了兵乱那一阵子,西魏人被韦不宣赶走后, 才敢将人放出来。

对外就说是自己兄弟的孙儿,全家死绝了来投奔自己。反正兵乱过后灭门绝户的事不少见,反正苏宏识常年呆在将军府,朔方城见过他的人不多,几乎都是些身居武职的人,如今也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那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朝廷对苏廷楷的功过盖棺定论——通敌叛国。苏家同武家一样,前朝时曾为萧家家臣。本该满门忠义,却出了叛国之人,苏氏被夺爵,老当家的被气死,是苏廷楷的大哥苏廷栋撑起了几乎垮掉的苏家,放言将苏廷楷一家逐出族谱,苏家列祖列宗永不认这不肖子孙。

不这样撇清关系,他们也很难活下去,季老先生明白且体谅。

他对京中政治动乱不清楚,但一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听到京中的蛛丝马迹,又焉能猜不出朝廷的动向。

陈诉冤情已经无望,老头儿愁思再三,没有将苏宏识送回苏家。他收养了已经疯了的苏宏识,替恩人将孩子养大。

此事知情人寥寥,有一两个从前是将军府的老人。他们也不解,苏家已满门获罪,苏廷楷也已死,季老头儿何苦要在晚年辛辛苦苦拉扯个傻子?

季老先生倒是豁然笑笑:“就当我是报知遇之恩吧。”

他是家中庶子,早年拜入墨家门下,一生抱负难平。多亏了苏将军慧眼相识,请他来将军府教导两个儿子,以及朋友家的女儿宋静慈。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被人赏识、被人尊重,更令人感激了。以义相待,自当以义报之。

他神情平静地说着话,拧干净帕子为苏宏识擦头脸:“豫让为报知遇之恩宁愿舍弃性命不顾,我这样老了,再辛苦些年,替恩人留点血脉,这算得了什么呢。”

季老先生收养了一个半大孩子,又是个疯傻的,且没了将军府的差事,日子也比以前艰难些。他于是又出去教人识字,赚一点束脩来养家。

好在苏宏识虽然受刺激疯掉,但傻子也有心窍,也知道季老先生对他好,知道他们不容易,逐渐懂了帮季老先生做活,挑水,劈柴,翻拣院子里种的那点菜。他天生力气大,从小跟着父亲习武,做这些活计很轻巧。季老先生便要他去帮邻居做事,邻居都夸他能干,他得了这夸奖挺高兴,做事更有劲头,那些街坊邻里可怜他,也常常留饭给他。

二人隐居在城郭,那是一处很小的院子,季老先生辟了个不大的地方,种了点甘瓜和菜。他那时候身体逐渐不行了,夏日的夜里在瓜藤下乘凉时,不厌其烦拉着苏宏识,一遍遍嘱咐道:“等我走了以后,你千万不要乱去别的地方,就在这里住着,等你弟弟回来,好不好?”

苏宏识畏缩地想要收回手:“你要去哪里?不要我了吗?”

季老先生就不说话了,只是不住地叹息。

小傻子背过身去,半晌嘴撅得老高:“那弟弟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了你会回来吗?”

季老先生愁得不行。

景祐九年的事,对季老先生也是很重的打击,他担心随时撒手人寰,就拼命攒了些钱,托付给了街坊四邻,求他们代为照顾这个孙子:“可以给你们干点活,只要别饿着他,要是病了给他抓个药吃。”

延祚六年时季老先生去世了。走的时候是个夏日,苏宏识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季老先生坐在院子里,打着扇子,很平静地如往常般嘱咐他,院子里种的甘瓜和菜,熟了记得去摘,平时多给邻里干点活,让他们多加照拂。

苏宏识难得很乖地点头:“我听话,不乱走,等你们回来。”

得到他的保证后,季老先生又把他看了一会儿,才放心地阖上眼,再看不见这浑噩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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