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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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全有自然是明了的,在坤宁宫皇帝把陆梨正式指给楚邹的时候,他就已经和那臭小子谈过话了,晓得他二个必是早已经过了人事的。

做奴才的卑下人规矩不比主子死,什么乱不乱常纲都是虚。姑娘家脸皮薄,他也不多话,只应道:“是个傻子,在咱家心里也是个贵命的珍宝。这回得跟我姓吴。”

大概已默认了这小骨头爹不认,目光里噙着几许满足。边上雪沫子拂了拂,凉幽幽的,好像是那歪肩膀老太监又不得劲了,又想和他反驳。

陆梨咧嘴一笑,给他两老儿各添了一杯酒。

晚宴用罢,戌正时辰一到,前头乾清宫的场院里便放起了炮。砰啪声浩荡响起,火光冲天,隔着老远的东筒子好像都能听到宫女们捂着耳朵在跳脚,还有年轻太监们举着烟火乱窜的热闹。

陆梨仰躺在铺子上,迷离中好似又看到四岁的自己在人群里找楚邹,烟花燃得眼睛睁不开,找了半天人没找到熏了一脸的泪。她便又想他,那么那么的渴望,想他把自己抵在墙角、床沿和桌案上的一下一下,想他的隐忍、孤独和沁入骨髓的温柔,想他正和讨梅或是小翠在干嘛。手指便不禁抚上小腹里的柔软,眼睛瞪着天花顶上的蜘蛛网,亮晶晶的睡不着。

西湖边上一样灯火通明,画舫子里丝竹漫笑喧天。河岸上过来一前一后两道修长的英姿,看前头的那位爷不过二十年纪,腰牌上的墨玉坠子看着就是不菲。掌茶的连忙迎过去:“这位爷来得巧了,今儿紫香楼里的姑娘们正在游船,闲客不接,只接您这样的贵客,一人一个包厢,正还余着三间厢在等客。”

“有唱得好的么?”楚邹冷漠地睇了他一眼,沉声问。

那灯火绰绰下,只见他凤眸高鼻,薄唇下抿,虽则目若寻常,却道不出一股天家气宇高华。掌茶的愣是看得一呆,连忙为难道:“有,有,咏春苑里的涵姑娘一腔嗓子不错,就是这会儿正待着客人……爷您若不嫌弃……”

“那便劳您引路吧。”话还没说完呢便被清泽的嗓音打断。楚邹银蓝缎袖摆一拂,自往他指的那艘画舫里踅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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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小皇孙:谢谢老板们打赏,尼萌壕??*:..??*?¨???

第182章 『柒伍』遇田水涵

“爷您这边请,人就在梯子口第二间。”掌茶的哈着腰把帘子勾开,舱内顿时一股香粉味儿扑面迎来。

楚邹在宫中一十九年,从未进过这般红粉氤氲的勾栏画舫。见那莺莺燕燕攀缠暧笑, 便略微不适地皱了下眉:“你出去吧,爷自个上楼找。”

“好咧,您可在外头雅座上先喝口茶,姑娘唱完一轮便是了。”掌茶的也不敢巴结吵扰,自把巾子一搭退身出去。

靠窗边的位子上坐着两个中年男人, 约莫四十来岁, 一胖一瘦看打扮像是官家老爷。

胖的一个咂巴着嘴,惆怅道:“听说这阵子皇四子正在地头上待着, 你我大过年的跑这来喝花酒,若传出去怕是得招麻烦。”

瘦的是个锅铲下巴,闻言不屑瞥眼:“嘁~, 织造一条龙, 上下抠油水的还少?你不吃早晚也是被别人捞。没听说么,那位爷如今在宫里, 就是给皇帝御轿前搭班扶手的, 比人太监还恭顺。这趟来办差有谁肯买账?等着瞧好戏吧!”

胖的一听琢磨着也是,废太子在江南不得民心,上头发了话说这次谁也不吭声,看他自个儿怎么唱独角戏。脸上顿时又堆了笑,举起酒杯道:“斐大人说的是,来来来,敬你一杯。”二个呵呵谄笑着,互敬了杯酒。

小榛子在扶栏边上看见,不免啐了一口:“呸,一群吃着皇粮的狗官,真该扒了他们那层皮,叫他们尝尝什么叫苦头。”

楚邹顺势凝了一眼,认出那胖的乃是个从四品的州府参议,脸上也无甚么表露,只是踅步上了狭窄的木梯。

多少年没见过废太子,他二个也没注意。

“花开人正欢,花落春如醉,春醉有时醒,人老欢难会。一江春水流,万点杨花坠,谁道是杨花,点点离人泪……”

二楼雅间里正有客,三五个公子模样的围坐一张褐木圆桌,桌面上摆着琳琅的美酒佳肴,对面高脚雕花平头凳上,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清倌儿正手抚着琵琶弹唱。

有喝多了的出来解溲,那珠帘子被他挑得来回晃动,透过光影可窥见里头姑娘的颜貌。绾着一垄随云髻,沿胸口垂下来一缕散发,单柳眉杏仁眼,唇红也单薄,并不算是耀眼惊人的美,却偏生别样惹人注意。幽柔的吴侬软语从珠帘子里飘出来,楚邹定睛一瞥,自在外头择了张椅子坐下。

小厮过来招待,给沏了一盏洛神花茶。这茶也氤氲软腻,楚邹喝不惯,小榛子叫:“给换湖西湖龙井去。”噺鮮 尐說

里头的公子用扇尾去勾那清倌的衣襟,往她的胸口塞了一纸银票:“多添你一张,给哥几个把衣领子扯扯,包恁般紧做甚,也不嫌闷得慌?”

她的胸也如她的眉与唇,并不丰盈,却也别样纤柔勾人,隔着衣裳颇具有挑-逗性。旁的姑娘在这花船上都是卖脸陪笑,偏她却并不迎合,只是一本正经地唱曲儿。应是见多了这样场面,羞恼得把银票一丢,不高兴道:“几位爷若不是来听曲的,这就可以走了,水涵也不愿再奉陪。”

哟呵,客人听得不得劲,便龇牙道:“你就装清高吧,现下视钱如粪土怎么的?等你爹再犯了赌,到时我看你是卖不卖?爷今儿就放了话等着给你开-苞。”

姑娘气息一堵,说不出话也不理他,重新调了弦往下唱:“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明年又着来,何似休归去……”

曲儿也被她唱得,清悠里含着对命运的不服与怨叹。只眉眼跟着唱腔往上一抬,却忽然看到外头朦胧坐着一道人影。着黛蓝缎银丝流云纹滚边长袍,英姿笔挺而修长。珠帘子隐约晃荡,看到他如刀削玉凿般的侧脸,那道英冷的轮廓,怎地却叫她与记忆中的另一幕影子重合。

又想起那铜黄影壁之下执笔游书的少年,花梨木条案托着他刺绣华虫的袖摆,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在人前冷漠倨傲,可瞧着自己的凤目里却都是纯澈,更或有几分拘谨和不自信。欢喜与她说话下棋,带她去了那满是天家荣华的三丈红墙,她亦悄悄地勾过他的手,他有些不自然地想甩开,却还是由她默默地牵住了袖摆。

听见外头小厮换了龙井上来,问:“爷觉着这回可还满意?”

楚邹抖袖接过:“多扰了这位小哥。”

清冷的嗓音,依稀几分陌生与熟悉,举止间却透着沉稳的气度,到底与从前那个飞扬少年是不同的。

她是在他病得脱形、荣华岌岌可危的时候离开的,直到他后来被他的父皇贬去太子身份,打入了废宫幽禁,她在宫外才有些缓过劲来。此刻应当还在关着吧,必是看花了眼了,她眼里的亮光便又微微低下来。

尖下巴薄眼睛,五年了,当年十二现年十七,变化还是蛮大的。小榛子看了半天,哈腰道:“爷,奴才瞧着是她,牙不太整齐。”

楚邹也默认,再瞧着里头小碧伢莞秀的模样,心底一丝阴愠的情愫便略过,淡淡道:“现在改了叫什么?”

“田水涵。”小榛子答,又道:“听说当年她爹根本就没死,闹了贪污案之后被藏京城去了,因为素日装得像,这曹碧涵就一意认定她爹是冤枉的。那曹奎胜也是狡猾,手里头悄悄攥着账簿,人还算得一手好账,内织造局的掌印李得贵也就暂时没动他,看上了他做假账的本事,把他介绍给户部左侍郎刘远了。刘远和这干子太监向来走得近,也不知道暗里生了什么勾当,就把自个的外宅小姨娘赏给了曹奎胜。可巧不出九个月那小姨娘就怀胎生了个儿子,奴才猜着应该是刘远的,刘远家里蹲着只不容人的母老虎,怕是顺水推舟叫这曹奎胜做了绿头乌龟。听说认了那孩子做干儿子,到了儿没取曹奎胜的命,只叫他改名换姓躲浙江来了。如今叫做田大生,好赌成性,到处赊欠,日子没法儿过下去,就把亲闺女送进画舫里做清倌,说是赚钱养弟弟。”

要问皇城根下谁最通透,大抵就是这般做奴才的了,太监有太监的“道”,宫女有宫女的“道”,主子们闷在鼓里的,他们悄不吭声却总能有自个的渠道去打听清楚。

这朝廷上下就是一张密密麻麻交错的网,谁人与谁人之间都用贿赂与女人互相制衡着关系。楚邹默默听着,想起当年被作弄的一番,轻磨唇齿问:“那曹奎胜素日都在哪里赌?”

小榛子答:“大多在广兴巷过去的金钩赌坊。”

楚邹便道:“去恒丰隆把爷存的银子支一笔出来,派个人陪他玩。”

那恒丰隆乃是全国最大的票号,爷这些年卖玩意儿的钱都在里头。小榛子愣了一下,瞬时明白过来:“诶,奴才回头就亲自去办。”

对面雅间里的曲儿也唱罢,几个公子哥儿意犹未尽地饮着余酒。田水涵低着下巴,正在捻手心里的赏银。楚邹看了一眼,然后便起身往木梯踅去。

那颀展的袍服如幽影般从眼前掠过,几分孤僻几分熟悉的冷鸷,只看得田水涵眼目一悸,连忙又追着楚邹的身影往窗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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