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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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将佛珠绕到四根并拢的手指上,说道:“老衲别的不知,只知道跑腿不过一段路,跑完就完了,不是开头,也不是结尾,你必然还有别的来意。”

大概是她心里空空如也、无事可做的缘故,周翡发现自己的脾气居然变好了,听了老和尚这番故弄玄虚的车轱辘话,竟也没有翻脸,反而饶有兴致地跟着他扯起淡来。

她耐心地说道:“我没有别的来意了,那是我这辈子头一回出门,以前就是在山里随便练练功,有什么开头结尾?”

老和尚便问道:“在山里练功,那么你练功是为了什么呢?”

周翡不假思索道:“喜欢,不然干什么去?书我肯定是读不下去的。”

老和尚道:“你既然跑完了腿,又找不到人,回去继续练功岂不理所当然,为何跟我说不知往何处去?”

周翡一时语塞。

“阿弥陀佛,”老和尚又不依不饶地追问了一遍,“姑娘,你练功是为了什么呢?”

练功是为了什么呢?

最开始,只是为了孩童的好胜心,博大当家一点头而已,后来幻想着总有一天能超越李瑾容……这倒不太执着,因为在当时看来,这目标太过遥远,几乎只是个妄想。

后来,周以棠用“强者之道”给她以当头棒喝,推着她走上步步惊心的牵机丛中,终于得以走出那扇山门,让她离开桃源似的四十八寨,被江湖中险恶的腥风血雨吹打了一圈,见识了恶人横行、公义销声、小丑跳梁、英雄末路……她时常看不惯,时常悲愤交加,却大多只能随波逐流地独善其身、无能为力。

渐渐的,她想要磨出一把真正的破雪刀的意愿一天强似一天。

尽管周翡从未见过她那位生活在传说中的外祖父,李瑾容等人也很少与她提起,但自从流言蜚语将“南刀传人”这不副实的声名强加给她的时候,她却无端感觉到了一种与他一脉相承的联系——并非出于血脉,而是系在刀尖。

周翡愣怔良久,喃喃道:“为了……为了我先祖的刀吧。”

老和尚眯起皱纹丛生的眼,和蔼地看着她。

“双刀一剑枯荣手的故事都过去了,”周翡说道,“我们这些不肖子孙拿着先人留下来的刀剑,连苟且尚且艰难,也太窝囊了。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老和尚点头道:“名门之后。”

周翡摇摇头——至今别人问她是谁,她都态度很差地搪塞过去,不敢说她姓周名翡,出身四十八寨,是李家破雪刀的传人,一方面是出于谨慎,不想给家里找事,一方面也是隐约觉得自己配不上“南刀传人”这假名号,报出来未免太羞耻了。

周翡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心中痛苦并未少一分,魂魄却苏醒过来。

她揉了揉眉心,心想:“是了,家里眼下还不知怎么样了,霍连涛闹得这事也不知对战局有什么影响,何况如今霍连涛一死,往后丁魁之流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她得回去将来龙去脉和李瑾容说清楚,如有必要,说不定还得继续追查这个搅得中原武林天翻地覆的海天一色。

而四十八寨中人才凋敝,虽有大当家坐镇,万一有事,必然还是捉襟见肘,她无论如何也该接过一些责任了。

这么一想,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心里顿时被满满当当的事塞了个焦头烂额,周翡叹了口气,对老和尚道:“那便劳烦大师送我回永州城外吧,我这个……这个船实在……”

老和尚看着她笑,接过她手里不听话的船桨,吩咐道:“你去船篷里看看。”

周翡以为他支使自己帮什么忙,便小心翼翼地踩着左摇右晃的船板走过去,掀开厚厚的船篷往里一看……

她倏地怔住了,只见船篷中有一个她以为终生难以再见的人,安静地躺在那里。

周翡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下,踉踉跄跄地扑了进去,她的手哆嗦了几次,方才成功放在谢允鼻息之下。

虽然依然冰冷,虽然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但居然还有一口气!

周翡跪在小小的船篷里,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

☆、第116章 蓬莱

周翡哭的时候,老和尚也不管她,他不再摇桨,小船却好似生出两鳍,自己破开水面往前行去。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水鸟落在了船舷上,歪着头打量了老和尚片刻,竟不怕他,缓缓放下炸起来的羽毛,悠然地伸长了鸟喙,梳起毛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翡才一掀船篷上的帘子出来,那水鸟见了她,却受了好大一惊,梗着脖子尖叫一声,扑棱棱地飞走了。

老和尚头也不回地叹道:“刀锋外露,算是有小成了。”

周翡擦干了眼泪,眼圈却还是红的,怎么看都只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小少女,不知老和尚和水鸟是怎么心有灵犀地看出她“刀锋外露”的。

周翡沉了沉自己的心绪,清了一下嗓子,正色道:“多谢大师。”

这话听来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似十分莫名,老和尚却是了然地一笑,冲她摆了摆手。

人和动物是一样的,有时能感觉到无形无迹的杀机与死亡,亲人临终的时候,旁人看着他的眼睛,往往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奋力想听清他说了什么。

等到弥留的人闭了眼、彻底尘缘断绝时,其他人便会开始大放悲声,心里仿佛生出千般万般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撕心裂肺的不舍,理智上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但其实,他们屏住呼吸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周翡早知她已经无力回天,嘴里虽然战战兢兢地问了,心里却并没觉得自己还能见到活着的谢允,此时见他虽然那副熊样昏迷不醒,但好歹还有一口气在,便知道是这素不相识的老和尚用了什么方法,才留住了他的命。

虽然只有一点气息,却足够将周翡方才一把万念俱灰的心头火重新烧起来了。她觉得自己有点丢人,垂了一下眼,十分克制有礼地问道:“大师,他现在这样,可还有什么办法吗?”

老和尚回道:“老衲只能以银针辅以一些药吊住他的小命,究竟怎么驱除透骨青之毒,我们几个老东西好多年前便开始琢磨了,至今也是没什么眉目……唉,老衲听说推云掌重现蜀中时便觉不好,一路找过来,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周翡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好几层意思,有点震惊地问道:“大师……那个……敢问前辈法号?”

“可算想起来问啦?”老和尚笑道,“不如你再想想,还忘了什么?”

周翡将尖端戳在船身的苗刀在手里转了一圈,没好意思搭腔——她忘的事多了,什么楚天权的尸体、消失的慎独印,还有谢允几乎舍命救出来的那倒霉孩子赵明琛——五内俱焚,烧出来的黑烟把她都熏迷瞪了。

老和尚道:“老衲只是个云游四方的野和尚,法号‘同明’,想必你也没听说过。”

周翡:“……”

这是谁?还真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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