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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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气得满脸发白,正要回嘴反驳,刘颐却再也听不下去,豁然从浴桶里站起:“行了!”
青杳愕然,拿眼看向刘颐。刘颐披着一块布巾,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桶边,身上固然有些冷,内心却更是冰冷。她扶着桶壁站住,面无表情地道:“说来说去,倒是我这个做殿下的有千万个不对了,不但十分无能,笼络不住自个儿的宫女,逼得人去另投他主;又是个好拿捏的,略略有些头脑便能掌控在手,从此若说东不敢往西,若指南不敢打北……原来我在你们心中,竟是这么个形象呢!”
青杳、春华均愕然,纷纷叫道:“公主!”
“当不得这一声公主呢!”刘颐脸上冷笑愈发深刻,“我是个什么名牌上的人物?叛王吴川治下的一名村姑,生得粗俗无礼,又没什么见识,莫说是公主尊名,便是连你们这些宫女都不如……我又有什么能耐担当得了这个位置?不过是运气好,投生成皇帝的女儿,始能有如今尊荣……甚至在进宫以前,我连大字也不识一个,仅仅听过几本太|祖的传奇,如今却能压在你们头上,做那颐指气使的人……”
她眸光冷漠,笑容轻忽:“啊呀,这般说来,我究竟有何才德,竟能使唤得了你们呢?倒不如早点如人的意窝囊死去算了,还能少费些别人的青春,你们说说,倒是也不是?”
这话说的却是诛心,青杳二人来不及分辨,便连忙跪倒在地:“奴婢断不敢如此作想!但凡有过一丝一毫的念头,便教奴婢天打雷劈!”
刘颐温存道:“何至于如此呢?换而想之,若是我自己头上忽然压了这么尊大佛,既没本事,又要我真心侍奉,我才不会甘心认命罢休呢,定要将她不敢大放厥词才是。可是又要如何让她听我的话呢?还是太|祖说得好,九分苦,一分甜,真真是颠扑不破的道理,简直是十分有用呢……”
她原本并不美丽的相貌在这温存笑意之下,竟然变得有了几分动人,语气也听着十分甜蜜:“毕竟是人心隔肚皮呢,再怎么亲近也摸不着心,与其寄希望于别人,还不如自己奋力一挣,许是就能得到许多依靠别人获得不了的好处……”
春华骇然,连忙叩首:“奴婢断无此意!”
青杳慢了一步,也是含泪道:“殿下这般言辞,可是教人寒了心……奴婢纵然有些私心,可也坦坦荡荡地放在了殿下面前,将殿下当做了自个儿的英主,想着要辅佐殿下,做出一番事业……”
刘颐身上寒冷,头脑却愈发清醒。由两人的言辞,便可看出不同的为人。春华只是分辩告罪,青杳却知道如何说才能对得住刘颐的心思……便只揣摩人心一面,青杳便胜了春华许多。
可是如此聪颖过人的青杳,却为何要挑这么个时候闯进来,在自己面前对春华大加鞭挞呢……
刘颐垂下视线,目光定着在浴桶中散着淡淡雾气的涟漪上,缓缓道:“既是如此,我便有几句话要分别问问二位了——青杳,你是我身边最得用的第一人,自我入宫以来,助我良多,更是我身边良师,教导我公主仪态。我身边若没有你,定然在这宫中寸步难行,许是过不了多久,便要落到个人人都瞧不起的地界了。”
青杳惶恐道:“断不至此,殿下本就聪慧……”
“何必说些漂亮话儿来哄我呢?青杳,我只问你一句,你在我沐浴的时候忽然闯了进来,却是为了什么呢?”
青杳紧抿着双|唇,半晌才道:“殿下既然问了,奴婢也不再隐瞒……奴婢冒昧地闯进来,却正是为了椒房宫娘娘受伤的事情。殿下可还记得,在教授殿下礼仪的间隙,奴婢曾出去了一趟?正是那一次,奴婢知道了娘娘落下复道受伤的事情。然而一则殿下与娘娘关系较为特殊,二则娘娘虽然从高空跌下,却伤得并不很重,所以没有注意……直到方才,奴婢忽然得知,”她抬起头,冷笑着看向春华,“娘娘之所以安然无恙,竟是因一名宫人舍命救了娘娘……而春华在得知椒房宫的事情后,竟然脸色大变,随即便立刻赶往他处,直到傍晚才回来。刚一回到玉藻宫,便随同其他宫人一同进来侍候殿下沐浴,后面又设计独自一人留在了浴房里……我知道此事后,一边令人查抄春华寝卧,一边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生怕春华受了谁的蛊惑,对公主行什么不道之事……”
春华脸色蓦地涨红起来。
刘颐看了她一眼,又道:“春华,我也有一句话要问你……你自从来我身边,侍奉得尽心尽力,我口拙不知夸人言辞,却知道如你这般的举措,不说侍奉一个公主,便是要侍奉皇帝,忠诚能耐也尽够了。然而如今我不想问你别的,只想问你那么一句——你为何会以为青杳是因为心有不甘才接近我,想要把持利用我做什么事情?”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便是青杳也有些始料未及地愣了愣。春华哽了半晌,才讷讷道:“奴婢万没有那个意思的……只是殿下镇日里同青杳姑姑一同呆在寝殿中学习,奉她一如师长,将殿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她处置,信任有加……哪怕是宫中女官呢,也依旧是天家的奴婢,殿下的态度太过尊敬,而姑姑态度也有些理所当然,不说是玉藻宫里的人,就是太极宫、椒房宫这些近处宫人,也对此多有议论呢。”
说着,她又偷觑了刘颐一眼,小声道:“奴婢今日……知道莽撞了。”
青杳的脸色已有些不自然了,似是惭愧的模样。刘颐点一点头,也不说什么,只是道:“青杳,你来服侍我更衣。”
她的确不懂规矩,凡事都按着自己的喜好行|事。对青杳,她心里存着一分敬佩,也衷心欣赏她的才能,又知道自己实在如一张白纸,许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因此便暗暗将青杳当作老师对待,但凡她的建议大多直接听从,偶尔讨论一二,也觉得于自己大有裨益。谁知在旁人眼中,这竟是尊卑不分的体现……或者由孔圣人言论,“三人行,必有我师”,她将青杳奉为老师的态度没有错,然而她可以将青杳当作老师,青杳却不能将自己当作“公主”的老师……
此事难言对错,然而青杳与她皆有过错,却是不容置疑的。而如青杳一般行|事完美的人竟然也会犯下如此浅显的过错,也令刘颐有些感觉复杂。
此刻她让青杳服侍,却是大胆踏出了自己作为“公主”的第一步。想要弥补之前在宫人眼中形成的印象,重定公主威仪,最好的办法便不过再从青杳身上着手了。因此哪怕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也要强忍着这种感受,努力去代入一位公主应有的身份之中。
她本就不是公主,却要强自令自己成为公主……非但要做大家承认的公主,还要做令阿父骄傲的公主。她自己的意愿,在这种情况下反倒不再那么重要——假如她撑不起这个身份来,又要如何为阿弟遮风挡雨呢?阿弟虽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册封却还要等到一年以后,距离长大成|人,更是有着十数年时间……他已然没了阿母,若是阿姐再不能护佑他平安长大成|人,又有谁能够保护得了他呢?
阿父如今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除去刘徐氏不说,如今又有了梅八子,想来日后宫中还会有更多的嫔妃、更多的子嗣……他会有很多的儿女,而她只认一个阿弟,阿颉也只有她一个阿姐。
她是心甘情愿地要扛上这些于她而言万分艰难的重担的,因此无论前路如何艰苦,她都一定要做到最好。
万般思绪只在一念之间,青杳已然会过了意,重新端正了态度,带着微微的欢喜为她更衣。
她与刘颐想法十分不同。春华说得没错,就算是女官,也是天家的奴婢;而天底下做主子的人,又哪儿能容得下她这般心大又不知尊卑的奴婢呢?她是一时得意忘了形,自以为从此后天阔任鸟飞,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长此以往,就算刘颐对她赤诚依旧如昔,这种态度在宫中生活,也是活不了多久的。
刘颐尽可以去请教她,却不一定要听从她的意见;而她可以对刘颐提出建议,却绝不能对刘颐的决策和生活真正插手。
青杳暗暗警醒自己,万不能因着一时的如意便忘了之前十数年里的血泪教训,对待刘颐更加恭顺小心、决意今后真正将对方放在主位不提。
更衣完毕后,两人便跟在刘颐后面,转回了寝殿。入了屏风,刘颐便道:“今晚尚未用膳,如今我却是饿了——青杳,便罚你今晚为我提膳,你可有意见?”
青杳行礼笑道:“这罚却是轻了,青杳如今高兴还来不及呢!”唱了喏便退了。
留下春华一人,站在刘颐身前。
刘颐声音放低,轻声问道:“春华,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究竟是谁,派了你过来撒谎哄我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其实骨子里还是和刘盼有相似之处的,他们都爱面子。但是公主现在还年纪太小,太注重亲情,还没有杀伐果决的手腕,一切都得经过蜕变和成长啊~
现在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做到哪一步,自己可以做什么事情,即使有人告诉她她可以怎么做,她也没有去做的野心。不过很快她的思想观念就会得到大转变啦~不过这个很快是相当于她自己而言的==呃……对文章进度不要报什么希望……
☆、第五十五章
春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强笑道:“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并不是……”
刘颐轻轻扣着手指,淡淡地道:“不当着青杳的面问你,不代表这件事被揭了过去。我究竟给了你多大的胆子,才让你以为背主的事儿可以被容得下呢?”
刘颐一向喜欢声音清脆爽朗、如同连珠炮一般地说话,因为只有那样的说话方式、那般的犀利言辞,才能令南乡里的众多乡邻对她敬而远之,不敢轻易上来占些便宜。然而自从来了元都,没有人教过她,她的声音语调也变得越来越轻柔、越来越缓慢亲热,因为她发现,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令人摸不透自己的心思,而那些表面恭敬、内心却仍在嘲弄她出身的宫人们,也会因为这点“未知”而对自己产生几分敬畏。
上次在朝堂上说过话后,的确在宫中掀起了一股风潮,大家都在暗暗揣度,“肖似孟川”的刘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然而在亲眼见过她后,几乎没有人会不失望,那些因着孟川公主而生出的敬意和逢迎,全部都因着她自身的仪态风度而烟消云散……刘颐并不对此失望,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能一蹴而就的。她本是南乡一村姑,只是侥幸飞上枝头做了人上人,孟川公主却是自幼金尊玉贵,她如今要向着青杳学习的东西,却是孟川公主年幼时便撇下不屑的残余,两人本身便没有可比性,拿她去类孟川公主,不啻于以泥类云,差别却又何止云泥呢?
……至少孟川公主在宫中时,没有人敢肆意欺侮她;而她刘颐自进了宫,便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看似自由,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在被人操控着……而她却不得不顺应这种操控,因为阿弟一日不立太子、一日不到成年、一日不继承皇位……她便终日为阿弟的性命所担忧着,再难反抗。
……如今,就连一名宫人也以为,她是可以任意利用的了。
春华唰地跪倒在地,膝盖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十分响亮,可见跪下之仓促。她慌乱道:“殿下如何这么说?奴婢并没有……”
“并没有什么?”刘颐笑了起来,“便让我来为你分说分说,由何要做出这种事吧。今日青杳在殿中教我,而你与一班宫女一同在外当差侍奉,正是轻松悠闲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不知谁人传来的消息,说是自己的亲姊妹有了不测,于是匆匆离去,是也不是?”
春华战战兢兢地道:“是。”
“而后你匆匆赶至椒房宫,才知是头顶复道出了故障,我阿母从上头跌了下来,正扰得整座宫中不得安宁。你多方打听了,才知道我阿母之所以还活着,正是因为有一名宫人刚好垫在底下,为她稍缓了缓。可是我阿母活着,那名宫人却丧了命,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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