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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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降职便有升官儿的,这一回捡着往昭贤妃母家宣旨肥差的是个新提拔上的内侍,唤作张勇,年纪比蓝内侍倒还小了几岁,正是个一心巴高往上肯奉承人的。
若说前回玉娘晋才人、婕妤时前往阳古城的蓝内侍还走得不慌不忙,这回去宣旨的张勇看着昭贤妃如今独占宠爱,皇后淑妃等且不论,连着高贵妃也一概靠后,自然奉承,一路上晓行夜宿地往阳古城赶。
到得阳古城,也不往县衙去,叫个扈从的军士在路上拦着人就问谢府在哪里。如今的阳古城要问着县衙许还有人不知道。可要问着有个贵人女儿的谢府,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看着一个官儿领着一群扈从打听,都涌过来指点,其间就有人笑道:“老爷,可是有个女儿在宫中当娘娘的那个谢家?”
内侍坐在高头大马上,将个眼睛往下一撇,见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做个文人打扮,脸皮微黑,脸上都是麻子坑点,帽子上镶着鸽卵大的一块白玉,青绸圆领长袍,腰系丝绦,丝绦上缀了玉佩,十一月的天气手上还握着把扇子,身后又跟俩个书童模样的随从,倒像个有些身家的,这才略和气些:“正是,你知道谢老爷家在哪里?”那书生只管笑道:“说来也是巧事,谢老爷正是我妹夫哩。”
不想这话才说了出口,街上围的人群便是一阵哄笑,就有个男子笑道:“宋家大少爷好大一张脸,妾的哥哥几时也称舅爷了,这可是头一回听说。”那男子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把个扇子一展,挡住了脸。
说来也是巧事,张勇遇上的这个男子正是谢逢春的新姨娘宋巧儿的哥哥宋柯。说来宋家在邻县丰安城也是个富户,奈何宋父名利心甚重,一心要攀附权贵,无如没有门路,看着谢玉娘在宫中做得宠妃,是个有前程的,竟情愿陪送许多奁资田产,把才十五岁的庶出女儿与四十二岁的谢逢春做妾,好同谢家攀个亲。
谢逢春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又贪宋巧儿的陪嫁竟然答应了。待得一顶粉轿将宋巧儿接来,看着她有四五分颜色,性子也生得娇,又有妆奁,且孟姨娘如今不大肯搭理他,只一心念佛,是以谢逢春倒是渐渐将宋巧儿抬举起来。
说来宋家既然能做出将个花骨儿一般的女儿送与人做妾的事,自然也不太要脸面,看着宋巧儿得了宠爱,渐渐地倒是以谢家的亲眷自居起来。这样的事,只消别走到人前来显摆,马氏母家又不理会,倒也没人好说甚,宋家自家又是有资产的,渐渐得意过了头。这会子宋柯看着一身气派地上差口称着“谢老爷”,一时心热,竟当众以谢家舅爷自居起来,就叫众人哄笑了回。
好在张勇是打宫里出来的,颇有几分眼色,晓得这事儿无非是昭贤妃之父宠爱小妾的缘故,人再哄笑下去,固然谢老爷脸上无光,连带着昭贤妃也要受人褒贬,当下就道:“阁下即知道谢老爷家在何处,麻烦指引个路,下官要前往宣旨。”
又有好奇的就笑问:“老爷是宣旨的,莫不是谢家三姑娘又升了吗?”张勇有意替玉娘做脸,便笑道:“如今要叫娘娘了。娘娘诞育公主,圣上十分喜欢,封了娘娘为昭贤妃,又赏了谢老爷一个承恩侯。日后你们见着谢老爷可是要称侯爷了。”
莫说是阳古城了,便是东安州顶大的官儿也不过是知州,侯爷这样的人物从来只有戏文上听说过,这会子听着从前不过是个米商的谢老爷成了高高在上的侯爷,无不咋舌,倒是将宋柯方才闹的笑话抛在了一边。自有乡民听着这话,往县衙去与县官报信不提。
只宋柯听着谢逢春如今已是侯爷了,喜心翻倒,再也不用扇子挡了脸,将扇子一收,露出一张满是笑容的黑脸来,道是:“大人请随在下来,不用理这些无知无识的乡民。”说了就做个引路的手势,自家走在前头,张勇率了人跟上。
阳古城原就不大,一行人片刻就到了谢府门前,宋柯就上前拍门,一行喊道:“快去禀告你们老爷,咱们家三姑娘如今是娘娘了。”张勇在马上咳了声,将脸转了开去。
片刻之后中门大开,出来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正是谢逢春的长随金保。金保是知道谢逢春心思的,对那位躲在房中不出来见人的孟姨娘到底上心些,且如今三姑娘已做了娘娘,还有宋姨娘,卫姨娘什么事儿,故此对着宋柯视若无睹,只同张勇见礼,又赔笑道:“小人金保见过大人。我家老爷已摆了香案,请老爷随小人过去。”张勇笑道:“有劳。”抬脚随着金保走去了正堂。宋柯见无人理他,却不肯就这样回去,只好自己跟了上来。
谢逢春这里已领过两回圣旨,早有准备,领着马氏,卫姨娘,宋姨娘一妻二妾备下了香案接旨,孟姨娘依旧在她那小院子里呆着。听着内侍读完一道骈四骊六的旨意,前头的听不懂,后头的也不怎么明白,只“册为贤妃”几字倒是明明白白。身为大殷朝子民,如何不晓得皇后之下便是三妃,顿时喜心翻倒,欢天喜地地磕下头去。
而后张勇又将封谢逢春为承恩侯,并在京赏了宅子的旨意也宣了,这道旨意倒是直白,谢逢春字字句句都听明白了。想着自己从个商人一跃而成侯爷,莫说是在阳古城,便是在京都也是有体面的,这欢喜得意那还了得。
待得宣完旨,张勇对着谢逢春已口称侯爷了,又管马氏唤夫人,又堆了笑脸儿道:“奴婢贺喜侯爷,贺喜夫人。昭贤妃娘娘所育的公主,圣上十分喜爱,已赐封号:宝康。”谢逢春只不晓得有封号的公主和没封号的公主的差别,也接不上口,只是笑道:“内侍一路辛苦,待本候摆酒与内侍吸尘。”
张勇自然答应,这时新任的阳古城县令也赶了过来,看着张勇身上六品服色就要过来见礼,还是张勇一指谢逢春:“还不见过承恩侯与侯夫人。”县令听着谢逢春成了侯爷,哪敢轻忽,忙过来撩袍与谢逢春同马氏见礼,又过来见过张勇。
马氏在谢逢春身后,听着玉娘这个小贱种如今成了贤妃,自家也沾着她的光做得了侯爷夫人,一时欢喜一时恁怒,脸上神色就有些捉摸不定。好在张勇与县官儿不晓得底细,只以为马氏是欢喜得傻了,倒也不以为意。还是谢逢春看着了,怕马氏露出马脚来,只同卫姨娘同宋姨娘道:“你们夫人身上不好,还不扶了进去。”
宋姨娘自以为自家年少青春,委屈做了谢逢春的妾,总该叫谢逢春另眼相看才是,不想谢逢春当着颁旨的上差的面儿将自己呼呼喝喝,脸上如何下得来,甩了帕子就要发作,还是她哥哥宋柯在一旁看着,忙过来将宋姨娘扯了,轻声喝道:“胡闹什么,还不扶夫人进去!你再胡闹,仔细我告诉母亲!”
宋姨娘在家做庶女时,宋父是不大管她的,只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早被嫡母将胆儿吓小了,听着宋柯这话,哪里还敢多说,同卫姨娘一左一右扶着马氏就下去了,正要回正房,马氏就站下了脚,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来,道是:“扶着我去见见她。”
宋姨娘不晓得马氏所说的“她”是哪个,卫姨娘却明白,马氏这是要去见孟姨娘。
说来孟姨娘在谢逢春后宅也算得颇为风光,一直得宠了十余年,后来接了养在甘露庵的女儿回来,母女两个更将谢逢春哄住,连着马氏也不能占得上风。这样一个处处不能让人,压得马氏气恨难平的人在玉娘进宫后,竟就吃真心实意地起斋来,连着谢逢春也不奉承了,颇叫人意外。
谢逢春只以为孟姨娘是为着玉娘明明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却不能认她的缘故,倒是还好生劝慰了回,孟姨娘只说:“三姑娘在的地方,步步惊心,妾也没什么能帮着她的,只好替她多念几回经,祈祷佛祖保佑罢了。”倒是说得谢逢春动容,且随着玉娘得宠,孟姨娘到底是她生母,日后玉娘问起了不好交代,是以虽如今谢逢春多宠着宋姨娘,可在孟姨娘这里的供奉倒是比从前更精细了。
只在马氏,看着孟姨娘刺眼已有十数年,得了今日这个由头就要来找孟姨娘说话,好出口气。
☆、第126章 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婆婆也是妈真是让人憋不住地想吐槽。这什么价值取向啊。既然婆婆也是妈,那对应的,岳母也是妈 这才公平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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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孟姨娘虽也徐娘半老,依旧打扮得花娇柳嫩,尤其爱将双眉描得入鬓发,衬得她一双眼格外有情,又有那种地方学来的手段,是以谢逢春宠她些,也叫马氏看不入眼,可今日马氏再见着孟姨娘,却是吃了一惊。
孟姨娘住的屋子里也曾摆得琳琅满目,如今却是一色玩器皆无,墙壁都是新粉过的,雪洞一般,进得门来当面墙上只挂着张地藏王菩萨,下头是张朱漆香案,上头供着一盘鲜果又一瓶鲜花。一盏清水,并一只三足小香炉,里头插着三支香,香烟袅袅。香案下头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个妇人,身着灰布长袍,一头青丝挽了个圆髻,只插了支素银钗,背影纤薄,仿佛正是孟姨娘,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捻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却是地藏经:
又出种种微妙之音,所谓檀波罗蜜音、尸波罗蜜音、羼提波罗密音、毗离耶波罗蜜音、禅波罗蜜音、般若波罗密音、慈悲音、喜舍音、解脱音、无漏音、智慧音、大智慧音、师子吼音、大师子吼音、云雷音、大云雷音。
马氏只以为孟姨娘躲入小院是要避开新得宠的宋姨娘,却不料看这番模样倒象是真情,一时倒是踌躇住了,不晓得该不该开口。
叫马氏拖了来的宋姨娘从前同孟姨娘并无争锋,看着她这般,只撇了嘴儿四处瞧看,又见内室一张小床,张着青幔,床上被褥也一概是青布的,竟是十分朴素,就扯了马氏的袖子,指了她瞧。马氏看着,这才认作真情,原要讥讽几句也做罢了,只道:“你玉娘这回挣命一般只得个公主,即一心向佛就好好为玉娘念几回经罢,保佑她下回得个皇子。”孟姨娘敲着木鱼的手停了停,转而又“笃笃笃”敲了起来。
马氏看着孟姨娘不出声,只当着菩萨的面儿也不敢再说,只对着地藏王菩萨的画像唱了个喏:“南无地藏王菩萨。”也就转身出去了,宋姨娘忙不迭跟上,卫姨娘却是盯着孟姨娘的脸瞧了瞧,看着她与昭贤妃有四五分相像的脸微微一笑,弯下腰与孟姨娘道:“方才侯夫人说得差了,昭贵妃那里很不用孟妹妹操心。孟妹妹该修修来世才对,也省得。”一抬眼瞥见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余下的话就顿住了,也转身去了。
(上接作者有话说)
听着小院的门开了又关,孟姨娘敲木鱼的手才停下,张眼瞧着悬在墙上的地藏王菩萨画像,喃喃道了句:“可怜的孩子。”又闭上了眼手中念珠却是捻得飞快。
又说谢逢春的三女儿如今成了昭贤妃,谢逢春因女得爵做了承恩侯,当今圣上乾元帝更在京都赏下宅子这样的事不消半日在阳谷城就传遍了。齐伯年与顾氏听着这样消息,夫妇俩不独不喜欢,反倒是脸带些愁容:自家那个媳妇,有事无事地还要闹腾一回不肯服管束,如今成了谢逢春做了承恩侯,眼里哪还能有人,正是嗟叹的时候,却听着管家来说,承恩侯夫人有请顾氏,还要带了月娘一起过去。
顾氏听说把鼻子哼了声:“这会子请我过去无非是怪着我从前管束了她女儿,如今要捏着身份弹压我,哪里还能有什么好话!”一旁的齐伯年也觉着头痛,只向顾氏道:“总是如今身份有差,说不得你忍几口气罢了,他们家三姑娘如今在宫里得意的很,若是肯提携一回,倒也便宜。”顾氏只嗟叹道:“如今也不晓得这门亲做得好不好了。”就命小丫头去见月娘,将马氏的话与她说了,叫她换了衣裳,随她往谢府去。
月娘到底是深闺媳妇,外头的消息不大灵通,待得小丫头过来说是谢逢春因玉娘得了爵位还是个侯爵时,自觉如今身份大不同往日,已是侯门嫡女了,便是公婆日后也不能随意拿捏自己,先是十分得意,转而想着谢逢春都得了爵位,玉娘那个丫头岂不是至少也是个妃,因拉着小丫头又要问,小丫头哪里知道,只张着眼把月娘看着:“回奶奶的话,婢子不知道哩。”
月娘照着小丫头的脸就啐了过去:“一家子糊涂东西,使的丫头也糊涂,与我滚回去跟你们太太说,我换了衣裳就过去。”小丫头原以为这是桩巧宗儿,大少奶奶听着这样的消息,还不得厚厚打赏一回,不想不独无赏,还叫啐了一脸,自然委屈,又不敢说,只得委委屈屈回来见了齐伯年与顾氏。
说来这小丫头也是个不懂事的,若是她晓事,月娘说的那些话儿很该略去一二,至少不好将月娘说的“一家子糊涂东西”学与顾氏知道。可这小丫头只看齐伯年与顾氏从前很不喜欢少奶奶,就学了个全,直将顾氏气个仰倒,她也不是无知无识的妇人,奈何叫月娘气得久了,对着她全无耐性,就叫月娘过来教训,又说:“莫说谢逢春是个承恩侯,便是承恩伯,承恩公又如何?还能管着别人怎么教媳妇吗?”
齐伯年虽也一样觉得月娘十分无礼,到底比顾氏见识多,先将小丫头骂道:“好糊涂黑心的东西,你们少奶奶便是娇纵些,也是正经教养的千金小姐,哪里会说这样不孝的话,分明是你对你们少奶奶心怀不满,胡扯八道。”小丫头不料齐伯年骤然翻脸,到底年纪小哪有不怕的,立时就跪了,偏又哭道:“老爷,老爷,婢子说得句句都是实话,老爷若是不信,只管叫了少奶奶房里的几个姐姐来问。”
齐伯年恼得越发厉害,就将顾氏的陪房夏妈妈过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道:“这东西满嘴胡吣攀诬少奶奶,很不成道理,拉到二门上打十板子以后发落到厨房烧火罢。”小丫头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瞧错了眼色,哭着求饶,齐伯年只沉着脸不听,顾氏看着齐伯年忽然插手起内宅的事,一时也呆了,倒是不敢插口。
齐伯年看着小丫头叫拖出去,这才回身与顾氏道:“你当真是糊涂了,这当口儿和她治什么气?先带着她往侯府去,看过侯夫人如何说再议。”顾氏也不是个分不清好歹的,心知齐伯年说得有理,虽心上依旧有气也咬着牙答应,又与齐伯年商议如何备礼。因他们是姻亲,这礼倒不好轻了,两个商议了一回才将礼单拟定,已过了大半个时辰,看着月娘依旧不见人影,就要命人去催。
便是这时,月娘打扮齐整扶着绿意地过来了,顾氏拿眼觑着月娘,见她头上梳了元宝髻,金钗玉簪戴了多少,双眉描得又弯又长,口上点着朱红的胭脂,若是不开口,也看得过去,可一开出口来便叫人咬牙。
只看着月娘马马虎虎地福了福,不待齐伯年与顾氏说话自顾着直起身,微仰着脸道:“母亲,我已准备好了。”顾氏咬了咬牙才压下气来,反倒还能在脸上挤出些笑模样:“好叫你喜欢,你家三姑娘如今得封昭贤妃,连着你父亲也有恩典,圣上封做了承恩侯,你如今也是侯门千金了。”
月娘听着玉娘已做了昭贤妃,脸上的倨傲之色倒是少了些,凭她再任性也知道,侯门千金与一品妃位中差着多少,更何况自家的爵位还是靠着她来的。顾氏看着月娘脸色阴了阴,这才觉得气略平,又说:“你母亲请了我们过去,想是两家子亲眷聚聚,你这就随了我过去罢。”不待月娘开口,顾氏自家扶着丫头先走了出去,月娘心上恨恨道:‘待见着娘,看你还如何得意。’到底回家要紧,一样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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