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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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鸿便对老大娘笑道:“季四奶奶这一向可好?”

“好得很”被杨鸿称为“季四奶奶”的老大娘道,“我老婆子听人说,那天下大雨,你和兄弟去鱼塘忙到了大半夜。你爹娘好福气,两个儿子真叫人省心。别人家的半大小子,这会儿正是让爹娘瞎操心的时候。”

杨雁回闻言忙去瞧杨鸿。二哥的功劳怎么莫名其妙就让大哥给分走了一半呢?可见村里人传的话不能尽信啊。

杨鸿完全没有将功劳还给弟弟的自觉,只是笑道:“四奶奶才是真的好福气,听说您老人家都快抱重孙子了。”

老大娘一听,果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赵先生回来了?我们还只当你在家呢。怎么出个门,我们都没瞧见呢?”

众人这才发现赵先生就在过道口呢。

杨家兄妹老远便向赵先生躬身施礼,态度甚是恭谨。

赵先生这才拎着排骨走了来:“雁回来了?有事进去说吧。”语气甚是冷淡,神情也是淡淡的,并未和众人打招呼。

杨鸿和杨雁回这才跟了赵先生,进了季家街门里。

赵先生甚少与人结交。别人那般热络,她却这般冷淡。众人都是习惯了的,可总有人瞧不惯她这眼高于顶的样子。于是,便有那不忿的快嘴媳妇故意高声道:“你们说这杨雁回真是要学女红、理账才来辞学的么?别是嫌这学堂风气不好吧?教出杜家姐妹那样的女学生来。”

赵先生闻听此言,拎排骨的手不由用了力气,手背上青筋都暴出来了。那杜家姐妹才来这里上了几天学?怎地就是她教出来的了?不过那两个丫头她是不能再教了。宁可将束脩退还,也不能坏了学堂声誉。本来今儿个送各家姑娘来的仆妇,便多有传了家主话的,问她学堂里怎么会收杜氏姐妹,会不会把自家小姐带坏了云云。

一边往正屋里走着,向来语气清冷淡然的赵先生,破例高声道:“今儿个少棠不在,你们来得可是不巧。”话毕,眼角瞥了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杨雁回。也不知她这是要给谁看!

杨雁回心说,先生又在睁眼说瞎话了。季少棠若不在,先生那会又出门了,怎么也不将街门锁了?想来是说给季少棠听的,不让他出屋看自己。

杨雁回懒得再装模作样,便道:“学生是来向先生辞学的。”她又不是来看季少棠的。他在不在家,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闺中幼女辞学,长辈不出面,只打发个年未弱冠的儿子来,真是失礼。赵先生虽心中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她此刻只望着大家好聚好散,待她端坐在书屋,受了杨氏女的拜别礼,从此再不相见才好。

眼看着赵先生只管气呼呼往屋里去,杨雁回便又叫住了她:“先生,学生就此拜别了。”

这手里的排骨还没放下呢,她便急三火四的要走了。赵先生心里窝火,却也只得回转了身子瞧她。却见杨雁回并不磕头,只是又躬身一礼:“学生奉母命,日后要学女红、练厨艺,往后便不来上课了,先生多多保重。”

说到底,杨雁回并未有错处被拿了,却叫撵了去,赵先生也不好再拿礼节为难她,便道:“你日后也多多保重。还有一事,你自开春到现在,并未上几日课,那束脩理当退还于你。你且站在这里等等,我去拿银子来。”

束脩六礼,原本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条。这一带村民送孩子上村学,家境好的,便会给的略丰厚些。杨崎帮杨莺准备的束脩,除了这些,另有一只鸡,一只鸭,两升米酒,一篮鸡蛋,十斤大米,还一直请先生多多关照。但赵先生这里可不止收这些。杨家一年要封二两银子给她做束脩呢。

杨鸿忙道:“先生,我兄妹来时,家父有过交代,束脩既已敬献给先生,便万万没有让先生退还之理。先生悉心教导舍妹多年,我们合家感激不尽。家父因昔年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不能亲来拜谢,已是深感不安,还望先生不要嫌弃束脩微薄才好。”

赵先生微微松了口气,道:“你既如此说,我受了那束脩便是。”杜家的束脩是一定要还回去的,杨家今日若真的能厚着脸皮拿走束脩,她家便有段日子要难过了。

杨雁回又向袖中取了本书出来,双手奉给赵先生,道:“先生,这《西游记》本是我从季大哥处借阅。他既不在家,此书便交给先生,望先生转交于他,也免他日后再奔波,还要去我家讨还。”

其实杨雁回并不想将书还回来。她觉得这《西游记》甚是好看,怎奈发售以来便遭疯抢,杨鹤都弄不来,她更抢不到了。可是都这样了,她留着人家送的书,也怪没意思的。唉,本来还想通过季少棠,认识一下邢老先生的。算了,她还是另外想想有哪家名声极好的书坊吧。

赵先生分明觉得儿子被人家嫌弃了,连送的礼都被退回来了,却也只能将书接过来,淡淡道:“我会将书交给他。”

“雁回。”东屋檐下忽然传来低低的叫声,极是温雅清和,却又中气不足,好似有些发虚。

竟是季少棠从房间里出来了。

赵先生一张脸登时青白不定,几乎要给这逆子气死。到底是让杨家这小妖精将儿子勾出来了。

杨雁回也没想到,季少棠竟敢这样忤逆赵先生。这还是在她家时,听到母亲来了,便吓得发抖的少年么?

季少棠穿了一身家常的宽松旧衣衫,缓步走至院中,来到杨氏兄妹面前。

杨雁回瞧他面上神色虽平静如常,但脸色苍白了好些,且脚下发飘,走得似是有些艰难。莫非……是挨过罚么?这么想着,她便心生出了几分同情。这赵先生果真是教子严厉,难怪能把儿子吓成那样。可都这样了,季少棠还敢从房里出来,也真是……

图什么呀他?!

季少棠向杨鸿拱手施礼,杨鸿连忙还礼。季少棠垂眸道:“少棠自外返家,有些困乏,便一觉睡过去了,这会才醒来。方才未能相迎,失礼了。”

杨鸿只道:“季贤弟太客气了,是愚兄妹冒昧来访才是。”

季少棠又从赵先生手里拿过那本《西游记》来,双手递给雁回,低声道:“雁回妹妹忘了么,那日我是将这书送给妹妹,不是借给妹妹。既已送人,岂有收回之理?莫非妹妹是嫌这礼太轻薄么?”

赵先生只觉得这话听来分外刺耳。儿子明明比那杨雁回高出来大半头,此刻这般低下头来好言好语,仿佛在求着她似的,平白矮人半截。再看看杨雁回遍身绫罗、光鲜亮丽,儿子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又只穿了一身旧棉麻衣衫,更显得分外寒酸。

季少棠一番话,让杨雁回好生为难。她便怯生生去看杨鸿。

杨鸿负手微笑道:“还不快谢过你季大哥。”

杨雁回这才将书接过来,垂首道:“多谢季大哥。”

季少棠细细打量她眉眼,只觉得往后便再难见了,心中一阵酸涩,一时情难自已,竟又低声道:“雁回,你今日真好看。”

杨雁回觉得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

杨鸿瞧着不好,生怕他再乱说话,忙道:“赵先生,愚兄妹这便告辞了。”

赵先生心头早已是怒火翻滚。她不觉得儿子有错,只恨杨雁回临走还要作妖,终是冷笑着讽刺道:“我看雁回已将家里的绫罗绸缎都穿在身上了,也怪累得慌。你们快些家去歇歇吧。”她觉得自己多年的好修养,全毁在这臭丫头手里了。

杨雁回本已转身要走,听了这话,便又回过身来,对赵先生道:“雁回初来此地时,所上第一堂课,便是‘正衣冠’。先生教诲,雁回未敢稍有忘怀。今日拜别,自是要整理一番仪容,以免在先生面前失礼。莫非先生反倒觉得雁回有错?”

赵先生若是不想好聚好散,她也不怕闹个不欢而散。想她好端端的被爹娘兄长捧在手心里,却莫名其妙让赵先生嫌弃了。如今她还没说难听话呢,杨鸿也是礼数周全。赵先生凭什么生出那么多怨怼,还要出口伤人?

赵先生一时间竟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方才那话一出口,师长威严便已尽数扫地,再说难听的,越发像是泼妇拌嘴,她也做不出来。

杨鸿觉得妹妹这话回得甚是厉害。他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外头那么多人,动静一大,只怕要传得满镇皆知。那时,人人都只会道妹妹对先生不敬,吃亏的反而是妹妹,因而便沉声道:“雁回,不得无礼,怎可与先生顶嘴?先生便是错了,你也得受着。咱们快走吧,莫打扰先生了。”

赵先生看着他兄妹二人大摇大摆的走了,直气得在院里愣了半晌,排骨都忘了放去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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