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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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芙和鸿渐蹲在烧锅后头相视一笑。

这间厨房背阴,即使是白天也有些黑洞洞的。

她的山猫眼在这黑洞洞里更像是两潭黑水,有了一点深不可测的意味,他正觉得自己快掉进去的时候,花猪把一块红色布条拱到了他们脚边。晓芙立刻认出来,那是农村妇人用的月经带——卫生巾的祖奶奶。

“什么呀这是?”他问。

晓芙的笑干在了脸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大姨妈已经两个多月没来报到了。

她在鸿渐有些困惑的目光中“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心事重重地往外走,一根干草像只小尾巴似的粘在她的屁股上,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摆。

香樟花开的日子

汶川地震了。

晓芙的世界也随着西南大地猛烈地摇晃起来。

头一个月不见红,家里事多,她大大咧咧的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个月又不见红,她开始害怕了。一回城就马不停蹄地去买了验孕棒,测出是阴性。虽然她自我安慰那八成是月经不调,但也不敢疏忽,第二天就去了军区总院。

在妇产科做了五六项检查后,她被告知,她两个月不见红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怀孕,也不是一般性的月经不调,而是患了多囊卵巢综合症。医生说了一串专业名词,其中一个就是“不排卵”。晓芙再不懂医,也明白“不排卵”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她一下就想到奶奶家鸡圈里头的一只老不下蛋的母鸡,过年头一个杀的就是它。杀别的鸡,奶奶口中总是念念有词,替它们超度:“鸡呀鸡呀你莫怪,你是张家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唯有杀那只鸡的时候,老太太板着脸不发一言,一刀划拉开了它的脖子。

这会儿她想着那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鸡,便觉得晴天里打了个响雷。

尽管医生安慰她说,有不少人吃了一两年促排卵的药,怀上了,但也不敢打包票说这病跟感冒发烧似的很容易好。

她捏着病历和七七八八的检查单,游魂般飘在医院的走廊上,不知不觉就到了楼梯井门口,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个永远笃定的洪钟嗓门:“十九楼你就这么下去?”

她抬起头,看一眼面前人,只怔了一下,泪水便即刻冲出眼眶,挡也挡不住。

他眉头一拧:“□□尿怎么这么多?”

她本能地把病历往身后一藏。

可他已经看到了,问:“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别过脸去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医生的本能让他心里立刻就有了些不好的揣测:“把病历给我看看。”

她使劲儿摇头。那上面不光写了她不排卵,还写了她大小便正常,雄激素过高,停经xx天……她宁愿去死,也不想把那上面鬼画符似的诊断文字给他看。

但他还是瞥见了她另一只手上抓着的一张超声检查报告单,还有“妇科”字样,心里明白了几分,便说:“把手机给我。”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迟疑了一下,腾挪出一只空手,从包里翻找出手机递给他。

他拿她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然后在两个手机里互存上对方的号码。

“一会儿我下班给你打电话,一定要接,知道吗?”他把手机还给她的时候说。

她只是闷着头哭。

他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她那哭得鼻红眼肿的脸说:“嘿,点个头。”

她慌忙拿袖子在脸上揩了两把,点点头,免得他继续盯着她这副丑样子。

好在他并没有时间过多停留,刚参加完一个心衰竭的新生儿的会诊,就要下一层楼回他的心血管科开另一个工作会议。

那天傍晚,他给她打了个电话。当来电显示出“马致远”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跟拍在地上的皮球似的一下一下往上窜。

电话响了好几次,她才有些手足无措地接了。

“在哪儿呢?”这是他的问候语。

“在家。”她尽量平静。

“十分钟后在门口等我,”他停顿了一下,说,“有点东西给你。”

晓芙“哦”了一声,心里的皮球立刻窜到半空中,下不来了。

她抓起块毛巾就往哭得发肿发亮的脸上胡擦一气,擦得发痛才意识到那毛巾是干的,拧开自来水龙头去湿毛巾,溅出的水花又滋湿了大片衣襟。她一面忙不迭地找身干净衣服换上,一面在心里骂自己:“张晓芙,瞧你这点儿出息!”

十分钟后,他的车比原子钟还准地出现在了筒子楼外。

虽然她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但看见他的瞬间,两颊还是立刻升起了两盏红灯笼。她也不知道她现在看到他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是从他这儿,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含蓄和害羞,或者还有些难为情。

他对她的拘谨视而不见,语气一如既往的从容:“有些事儿,你要是觉得跟我说不方便,就去找这个人。”他递给她一张纸片,“她是我一大学同学,现在是妇幼医院的专家。我们院并不是所有科室都强。”

她接过那张纸片,鼓足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碰上他的目光,她像被烫着了似的,赶紧垂下了眼帘,心一下就乱了。手一软,那张纸片滑出去,让风送到了她身侧的一株香樟树上。

他眼疾手快,抓住了那张纸片,还给了她。

“看,香樟花又开了。”他望着那树说。

她转过头去仰起脸,只见那花儿压满了枝头的树,像一只巨大丰盈的绿棉花糖在初夏的晚风中微微的颤动。

“我得走了。”他又说,却并没有立刻挪动步子。

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注视着她。她又让烫着了似的垂下了眼帘,心里悄悄地失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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