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2)

加入书签

便是隔了十三年,他依然能一眼认出,眼前的少年,和他的外祖父沈越山容貌九成相似。

正确而言,这是少年沈越山。

因为当年他看到沈越山,尽管眉目姣好,却难抵体弱多病的摧残,面色苍黄无色,离世时,不过是四十出头。

而眼前的少年,虽瘦弱,身量亦未长全,却藏不住他的青春年少,皮肤娇嫩如水,唯那一双皓眸带着不合年纪的苍桑注意着他,那神情含着对命运黯淡无奈的控诉,夹杂着死别时的不舍,像极了离世前,看着妻子宁常安的眼神。

那年,他不过是六岁,被母亲沈千染抱在怀中,一家人围着病入膏肓的外祖父沈越山,平静地送离。

许是记忆中第一次送别至亲,他看到外祖父看着外祖母时,已干涸的眼中缓缓落下一滴清泪,胸腔微弱地起伏着,万千难舍地,近乎贪婪的目光让他多年不曾忘记过。

在视线无声交流中,兰天赐率行打破了沉静,“我来找郑中希,可在这里,却看到一切与天行山有关的东西,比如刑兰草,还有这木舍,窗台下的残凳,石井……。告诉我,这一切的与你的关联?”

少年脸上露出淡淡微笑,“你没找错人,我就是郑中希。”其实世上根本没有郑中希这个人,之所以,整个西凌都知道玉商郑中希,那是因为,他要借这个名字引起人的注意。

这些年,双缘拍卖行都是二掌柜单经亘在打理,而他,只需要负责所有拍卖行的统筹和管理。

他管过西凌户部十多年,自然擅经营,所以,这拍卖行在西凌帝都开业才三年,已打响了名号。

兰天赐冷淡哼了一声,眸内漾起冰雪之芒,“想来,那拍卖厅里展示的雌雄玉雕,就是你故意引我前来的手段。”

“我也只是赌一赌,想不到,这一等就是多年。”去年,他实在担心兰天赐根本不知道雌雄玉雕的存在,更担心,兰天赐看到这玉雕后,一脸的无动于衷,所以,他冒险给西凌刑检司高世忠写了一封信,让他务必转交给帝王兰亭,信中,只有六个字:五年前,凤南天。

很快,他知道他这一举是对的,因为只隔了十天,帝王兰亭便诏告天下,禅位给太子兰天赐。

“怎么,处心积虑引朕来此,不说些什么?”

少年双颊先是聚起两抹浅红,低了头,有些局促地将手上沾梁的泥土拍开,抬首时,眉眼弯起,嘴角的弧度,像是注入了一股清泉:“赐儿,我等了你七年,你终于来了。”

少年的声音尚未褪尽变声期的娇软,可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

“七年,你现在年方不过十三四岁,七年前,你还是个孩子。”

少年重重颔首,目光清澈得能洗涤世间凡杂,“五年前,我九岁,在东越大山腹地中遇见你,那一年,你十四岁。”

兰天赐微微一怔,五年前?一会说等了七年,一会说五年前相遇,什么意思?

何况,五年前他根本不曾离开过西凌皇城,未及细思,少年已缓缓靠近他,展颜一笑,伸出手,道:“来,先进屋,这里湿气太重。”

许是少年的神情太无害,兰天赐居然没有避开,任由少年牵了他的手,领着他往屋内走去。

屋内,空间狭窄,略显昏暗,左边建了一个简单的灶台,右半边的窗台边放了一张仅能容下两个睡的矮榻。在榻房放了一个小橱柜,两张椅子和一个小圆桌。

简陋至极,让人无法想象,隔了一扇门后,是金壁辉煌的双缘拍卖行。

更让他无法理解的,这个身量不到他肩膀的少年,就是名闻天下的玉商郑中希。

少年从门的背后拿出一条汗巾,擦了几下小圆凳,然后,拉到兰天赐的脚边,“地方小了些,你先坐着,我给你泡杯茶。”

少年心情似乎有点兴奋,转身便开始忙碌起来,烧水,洗茶杯,挑茶叶,时而还转身对他一笑,突然,仿似想到了什么,略带自责地拍了拍额头,“瞧,差点忘了,你爱吃山渣。”

说着,打开柜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糖罐,打开后,舀出几勺山楂蜜饯,搁在小瓷碗里,上面插了两根竹签,端到兰天赐的跟前,削瘦的小脸色悄然伏起一丝欣喜,“你小时候爱吃外祖母做的山楂蜜饯,我也学着做了,你偿偿看,味道是不是一样?”

那神情,分明是长辈见到久别的孩子,一脸的哄慰讨好。

兰天赐接过,用竹签挑了一颗含在嘴里,瞬时酸酸甜甜溢满整个唇腔,明明只有两个味道,心头却百味丛生。

“不够的话,自己拿。”少年把糖罐放在桌上,又返身去烧火。

兰天赐静静地环视四周,虽简陋,生活一应用品俱全。

当视线触及窗台前的一排小小的玉雕人时,兰天赐走了过去,拿起其中一个,细细一看,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外祖母宁常安。

琉璃晃开一丝波动,转身看着少年,只见他正专注地往灶里放干柴,小嘴的严肃绷着,毫无花季少年该有的无忧无虑。

兰天赐收回视线,仔细欣赏桌面上的玉雕人。

整整三排,约有百来个,都是宁常安,形态各异,有坐着,有站着,有伸懒腰,有沉睡。

第一排,是少女时期的宁常安,青涩的眉目,穿着一件玫红色宫裙,拿着罗扇,做着扑蝶的动作,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初嫁给沈越山的宁常安。

第二排,呈列的是怀了身孕的,抚着肚子,笑得一脸烂灿的宁常安。

兰天赐拿起第三排的第一个玉人,从中可以看到,这是一身朴素青衣,不施脂粉,提着一个药箱为农妇诊病的宁常安。

指尖轻颤,兰天赐吸了一口气,拿起,另一个,看着宁常安手臂上缠着朝庭派发的义医袖套,他知道,这是五年前,江南水患时,撇下兰御谡支身前往灾区,对灾民进行义务诊救的宁常安。

可没想到,宁常安被一个顽童揭了面纱,结果因为美貌而引起围观,最后引发了踩踏事件,被官府捉拿。

那知府是好色之徒,看到宁常安后,竟心生歹意,欲图霸占,幸好兰御谡来得极快,当场就一剑穿心,结果了知府。

那时,他听父皇和娘亲说,祖父非常生气,差点将知府诛连九族,是沈千染极力反对,才免了一场血腥。

显然,这第三排所雕刻的是沈越山病逝后,在江南竹枝镇与兰御谡生活的宁常安,那时的宁常安已然被凤南天清洗了记忆,在她的记忆中,已遗记了兰御谡给她带来的灾难。

而兰御谡,也抛弃了帝位,一身布衣青袍,等在俩人最初相遇的地方,与她来一次干干净净的相遇。

兰天赐感到非常震惊,看这少年的年纪,最多十四岁,他亲眼看到这样的宁常安时,很可能不足十岁。

他小小年纪,是如何拨山涉水前往江南竹枝镇找到宁常安,

五年前,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又是如何孤身潜入病灾区,偷偷关注宁常安的一举一动。

从所有的玉雕中可以看出,少年故意忽略了兰御谡登基后,对沈家的一系列迫害时,作品里,没有一个呈出现宁常安那时的痛苦。

在所有的雕品里,宁常安是那么无忧无虑。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