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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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云卬觉得自己简直身犯弥天大错……从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一瞬,云卬自己都不明白,那胸口升起的丝丝情愫是什么……

再放眼那伫立正堂之中矫矫而立的人,云卬疑惑,为何从前,自己就未曾发现呢?

原来这一席陋衫,竟遮蔽掩盖了如此轩昂的气宇,可言谈举止间,却又如何藏得住这头角的峥嵘?

原来他是如此一个英俊的少年,那目光中透出的,是云卬从未曾见的骁悍之气,那雄飞之眸光,让云卬立在原地,失语怔然。

动心只不过是一瞬间;

心软与悲悯,愧疚与心动,也只划过了一条线。

他今日摆了一桌菜,在等待古骜的时间里,不知为何,却自觉难堪起来。见古骜在门外报了声,云卬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派了自己贴身的小童,将下午便写好的帕子递了出去。直到得了古骜的回信,他这才竭力平心静气地劝自己说:“好了,古兄都如此了,我不可再踌躇,该立即请他进来才是!”

如今面对着古骜,只见他烛光之下的面容,带着一丝丝令自己挪不开眼的气度,那是昂藏七尺堂堂正正的英武俊逸之气,云卬不禁一时间红了脸,举杯道:“给古兄赔罪,我先饮一盏。”

“云公子客气,”古骜见解开了他的心结,心中也欣然,同举杯道:“我与公子饮。”

“好!”云公子以袖掩盏,仰头饮尽杯中酒。

一杯下肚,两人都是不常饮酒的少年,面目之间,不由得都泛起一些红润。云卬又招呼古骜吃菜,古骜见云卬相请,饭席间便如常般地谈笑起来。

也许是杜康之故,云卬今日十分热情,杯尽盘空,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坐在榻上,开怀谈笑。云卬看着古骜言谈之间带了酒意,不禁在心中道:“我从未见过古兄如此欣然纵情的样子,原来他兴致高的时候,也是如此健谈呢……”

于是两人以来我往,从熟悉的话题,谈到两人从未涉及过趣事,付之一笑,倒也说得畅快。

“天下四方,雍家、虞家、廖家……手握兵马最多。雍家外戚也,虞家西征巴蜀有功,廖家盘踞江南,倒如三足之鼎。”古骜这些日子随着怀歆闲聊,也学知许多天下事,便不由得抚掌而叹。

云卬笑道:“正是如此,你可听说过四大公子之说?”

“喔?何为四大公子?”

云卬道:“我也是听怀兄说了那位雍家族子以后,才特别留意知道的。所谓四大公子,便是虞家公子虞君樊、雍家族子雍驰、廖家公子廖去疾,再加上渔阳郡仇家公子仇牧,天下人称西虞东雍,南廖北仇……”

古骜闻言,心下疑惑问道:“……我听说雍家执掌京师,手握禁军,为何不是雍家公子名列第一,却是虞家公子?”

云卬又伸手提壶给两人加了酒,笑道:“你不知道,这四大公子中的三位,雍、廖、仇,皆以英断、捷智、才情闻名于世家,可独独这位虞家公子却不同!”

古骜不禁好奇追问:“他有何不同?”

云卬将酒盏递给古骜,道:“这位虞公子从小以‘孝悌’闻,五岁就受过天子的嘉奖。”

古骜笑道:“……那他是如何孝?又是如何悌?”

云卬叹了口气,“说来他也可怜,原本虞家不过是以武晋身的新贵,但坏就坏在当时虞家的家主,便是这位孝子的父亲,娶错了人。”

古骜皱眉:“怎么叫娶错了人呢?”

云卬解释道:“世家与世家联姻,本是律法的定制。若是世家与庶族血统混淆,便当不得世家之名,要被消去世家名册,后代也不得享有世家之勋位。这位孝子的父亲当年,便娶了一位来路不明的女子,都传说是江北卢家的;可后来才知,那女子的娘家虽也姓卢,可却是趁着“八王之乱”时世家失散者多,才冒认为江北卢家的人。

也不知是谁给告到了天子那里,那时候虞家家主还带兵在巴蜀之间征战,虞夫人卢氏怕天子降罪祸及丈夫,便一杯鸩酒撒手而去,只留了五岁的儿子虞君樊。可等天子诏令迢迢千里下达,却原来已经赦免了卢氏冒认世家之罪,只不过削去诰命之封而已,诏中又令其劝夫进勉,攻下巴蜀。一时间虞家人人伤心,闻者落泪。

后来虞家家主班师回郡,却见死了妻子,再加上又负了战伤,便也一病呜呼了。天子为示嘉勉,封舞阳侯,谥悼武公,着其长子虞君樊承爵。不想这位虞公子不过五岁,却上表推脱不受位,言孝内不敢就禄,又同时上表请袭封其叔父与堂兄弟,言辞恳切动人,他那年亲自上京,在朝堂之上哭得声泪俱下,感者万千,由此得名。”

“他是因为要守孝,不就爵位,得了一个孝字;又因为上表请袭封叔父兄弟,得了一个悌字?”

“正是。”云卬点头道。

“……就因此居于四大公子之首?”

云卬点了点头,见古骜仍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云卬又道:“古兄,你是不知道这位虞公子有多孝顺。他早年丧父母,便将叔父母作为长辈尊崇。据说有一次冬日,他叔母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想吃鱼,别人都当笑谈来听,他却好,自己跑到岷江边,凿开了三尺的冰窟窿,跳进去就给叔母捉鱼,后来被人从冻水里捞出来,脸都冻青紫了,牙齿也打颤,手里却死死捉着鱼,竟还说‘这是给叔母的’,后来为此在床上大病了三个月,你说这是不是孝?”

古骜微微挑眉,神色间渐渐露出一丝了然,目光中也多了些探究,颔首道:“……似乎是。”

“还有更感人肺腑的呢,有一次他堂兄生了病,许久不愈,他一个人跪在祠堂里,求祖先保佑堂兄,连跪了五天五夜,粒米不进,累饿交困,昏死了过去,家人在他跪的团蒲下,发现了他许愿的黄锦,上面竟然写着:冀以己身,代兄生病。还说,若兄果真病重,愿意代兄而死。也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苍,他堂兄的病不久就好了。而他真的在堂兄病愈之后,自己又病了大半年多,一直卧床不起。时人都传为美谈。”

古骜不禁前倾了身子,感兴趣地问道:“……那……他还做过什么事?”

“要说他做过的孝悌事,我讲一天一夜都讲不完。他在家乡时,父老都知道,他每日必行一孝。后来传到皇上那里,如今都每年都下旨嘉奖他呢。你要我一条条说给你听,我怎么说得尽?”

古骜闻言笑了起来,酒意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抬起宽袖擦了擦脸,可笑声却还是止不住地传出。云卬见古骜如此,不由得奇怪道:“你笑什么?”

“不能说,不能说!”古骜嘴上如此,可身体却仍然压抑地笑着,就连肩膀都耸动起来。云卬从榻上凑近身,一把拉开了古骜遮脸的袖子,颦眉道:“……快告诉我么,你究竟在笑什么呀?”

古骜抬眼看了一眼云卬,只见他灵澈涵韵的双眸中,满是不解,不禁借着酒意,口无遮拦地就道:“我是笑这位‘孝子’,可把天下人都骗了!他叔父夺了他的父爵,又鸩死了他的母亲,他蛰伏待机,竟还能在他叔父叔母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真是不可小视之人!

我看总有一日,他定鲸吞虞家,把他当年让给他叔父舞阳侯的爵位,连本带利地拿回来……这样深谋远虑忍辱负重之人,果然当得起四大公子之首。”

云卬微微一愣:“你这说得是什么胡话?我怎么没听懂?”

古骜面上的笑意这才渐渐淡了,悠悠地道:“说不定那个告发卢氏的人,便是他叔父呢。”

云卬‘啧啧’而叹:“越说越不像话了!你这就不懂了吧?卢氏既然被人拆穿并非世族,她为了保全儿子丈夫,自然会引颈就戮。你不知道,那些人可是把世家之名,看得比命还重呢!他叔父就更别说了,哪里有自家告发自家的道理?我只听说过断臂求生,可从未听说过断头求生呢!”

古骜看了云卬半晌,忽然勾唇道:“……云公子稍安勿躁,这是我胡猜的,不过博君一笑而已。”

云卬舒了一口气,抚胸道:“你这猜的也太离谱了些。时人都说,他除了孝悌外一无是处,温弱无能。若真如你所说,为何在世家之中,他只有孝悌之名,甚至连一丝才情都不曾有?若他真有虎狼之志,为何他在虞家生活十余载,无人看出;他出门交游,巴蜀那么多名士,也无人看出?他叔父如今已经开始让他掌虞家部曲了……按你的意思,他是把所有人都骗了?”

“唉……”古骜满口酒气,“……我就是说着玩么,云公子不要动怒!”

“谁动怒了?”云卬白了古骜一眼,“我不过是与你讨教两句而已……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可是被虞家长辈看着长大的,那孝悌也是名闻乡里,不是你几句猜测就能抹了去的……”

“是,是!云公子说得对,”古骜道,“适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云卬浅笑道:“怎么喝了酒,便油嘴滑舌起来,以前从不见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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