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他面上不动声色,就像早就知晓这些一样道:“就是不知元氏是不是真为谷正阳所杀。”若是真的,谷万军和谷莫敌,就更好说动了。
李廷恩唇角弯出一丝凉薄的笑,低头抚摸了下扳指,沉声道:“我倒是更想弄明白,谷正阳手上的东西是否从元家而来。”
这回赵安是真忍不住大吃一惊,“大都督为何有此猜测?”
李廷恩看了他一眼,“梁山关在岭南道,三面环山,其中一座,正是赫赫有名的岭南山。”
“这,这……”赵安难得脑子有些发懵,迟疑半晌才道:“这当年大燕高宗下令四处搜捕苗人,苗人四散隐居,又怎会回到祖居之地山脚下的梁山关。再说元家在梁山关威名甚重,结交不少权贵,还有子弟入了军营,最骁勇的元破奴官至二品镇远将军,获文宗钦封长胜伯,若元家果真是苗人后裔,怎会大胆至此!”他语速越来越快,“再有,元家虽不是世家,却有族谱,上溯至前夏,乃是自瀚海迁居而来。元大鹏还曾酒后失言,说其祖上在瀚海时曾与夷人联姻,故有子弟面容不似大燕子民。”
李廷恩听完笑了一笑,看着赵安,“赵叔也知元大鹏曾言族中子弟有人承继夷人血统。既如此,赵叔为何不想一想,元家累世繁衍,族人众多,面容有异者百中无一,与夷人通婚联姻亦谈不上美事,更无人借此引发争执。为何元大鹏酒后失言,偏偏将原本无人注意的事情拿出来宣告天下。”
赵安愣住了。
“他是在未雨绸缪。”李廷恩移回视线,“他不愿元家面对暴风骤雨,有倾船之险后再去想对策。故此抢先一步,自揭家丑,告诉别人他元家与夷人联姻,以此隐瞒真正的身份。”他笑了笑,继续道:“至于元家的族谱,若元家果是当年苗人王族之后,求一份靠得住的族谱,并非什么难事。元家定居梁山关,手握富贵却并不欺凌百姓,还常常出银子帮镇守梁山关的官兵将领购买粮草,发放军饷,行事作风皆与一般世家无异。且正如赵叔所言,岭南山因是苗人祖地,自高宗后,大燕数代帝王一直大肆捕杀苗人,想必无人会怀疑苗人王族之后有此胆量,竟敢回到岭南山脚下的梁山关定居,还摆起大家派头,出入军营,受封官职。”
说起来,这正是做到极致的大隐隐于市了。
李廷恩心下哂然,看赵安已是目瞪口呆,就道:“赵叔也不必心急,这不过是我的猜测,究竟元氏是不是苗人王族之后,待谷万军兄弟二人将东西寻到,验一验真假,也便能弄明白了。”
没能查探到元家背后如此重大的关系,手握谍卫的赵安心里自然有点不舒坦,不过他没在李廷恩面前表现出来,只是道:“当年大燕开国皇帝偶遇出身苗人的苗贵妃,得苗人相助鼎定天下,苗人自此在大燕发迹,苗巫医术获世家大族追捧。高宗却因牵涉入孝惠皇后等人之死,被暴怒的高宗下令全族灭杀,自此苗人消声觅迹,苗巫诡异莫测的医术也绝迹人前,谁又能想到,他们手上竟还拿着这样一件厉害的东西。若查探到的传言为真,那高宗当年下令追杀苗人只怕不仅是为发妻嫡子复仇,更是为了自己的皇位。”说着他搓搓手,“只怕能顺顺当当把东西拿出来,大都督也少费些心思。”
李廷恩闻言笑而不语。
他既已打定主意要这天下,没那东西,不过是丢失一块破布,有那东西,亦只算得上是锦上添花。要定天下,靠的还是他手中的兵马!
冯保国此时从外面匆匆过来,一见到赵安在,愣了楞,旋即低头禀报,“大都督,滁州府传信来,说是杜姑娘执意启程回西北。”
李廷恩面色不变,眼底却飞快的闪过一丝黯然。许久后他的话音伴随淅淅沥沥的雨声飘然而落,“调五百护卫护送杜姑娘回沙洲。”
“大都督,这,西北将有异动,您又与孙姑娘,只怕……”
赵安的言外之意,李廷恩听明白了,却没有改变主意,只是道:“赵叔,她不是杜玉华。”
“唉……”赵安闷了闷,叹气过后不再说了。
☆、第31章 一更
七月的西北,正开始一年中最为干旱的一段时期。虽有李廷恩连年在西北种树造林,又令人开挖沟渠储水,但西北毕竟是西北,一到这个时候,光是日头火辣辣的晒,吸进去的气连点湿意都没有,少不得让人都怏怏的,懒得出门。
不过富贵人家能在家中安居无忧,普通的老百姓毕竟还要出门做活讨生活。天下动荡,西北安稳,这两年迁居到西北的富贵人家不少,随着西北军势如破竹,又有些迁回原籍,只是有些人家,却打算就跟在大都督府后面伺机而动。松安坊号称李坊,所住不是李氏族人,便是李廷恩近亲挚友,其余的这些权贵人家,就围住在松安坊附近的竹青坊,梅香坊住,至于兰华坊,便成了沙洲城中有名的商坊。
不过这兰华坊虽是商坊,亦有人寻常百姓摆摊开店弄得热闹无比,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经营的。
这一日兰华坊齐家食肆的齐东照例天蒙蒙亮就让人开了店门,又叫厨子把早食做起来。
跑堂的小二年纪不大,才十二三岁,生的一副瘦猴样,又是齐东的本家亲戚,性子活泛的很。他开了店门朝外头一望,美滋滋回来,“掌柜的,外头今儿人不少,咱生意指定好。”
齐东正站在柜台后拨算盘,听了这话就呵呵笑,顺手拿了几个肉包子递给他,“你小子,吃罢,全靠大都督庇佑,咱们这两年日子才能过得好。你好好干,在叔这儿多吃点长壮实些,等大都督府征兵,你去试一试,要是能被挑上,叔以后还得靠着你过日子呢。”
眼下在西北,能从军,实在算是一件大大的美差。在人命如狗的年月里,入了军营,就能吃饱喝足,况西北安稳已久,蛮人早就被打疼打破了,一个个老实的就像是一条狗。就算是调出西北去打仗,饷银充足,死后又有足够的抚恤银子,足以安顿家小老人,比较起来,一条性命实在算不上什么。谁家里,又没有三五个青壮汉子?更何况,西北军条理分明,无人能冒领军功,只要敢拼命,立下点功劳做个伍长甲长的,将来退伍少说也能封赏个一二十亩天地,那就是能传家的家业了。
从军,一直是西北男儿的热切盼望所在。
小二听到齐东这样说,三两口就把包子吞到肚子里,眯着眼睛心里想着将来要是发迹,该如何如何享受。
齐东没有儿子,看着本家亲戚就像是自己亲儿子一样了,见这幅情景也没说什么,捋着胡须微笑。
外面忽传来一阵喧嚣声,生意人最怕的就是环境不安稳。齐东丢下算盘到门口张望,这一看,不由唬了一跳。
清一色头戴红缨铁盔,身披锁子甲的士兵正分作三部并行在道上。齐东在心里粗粗一算,只是刚才看过去的,就已过千,这些官兵在并行八辆马车的道上,汇成一条望不见底长龙,行在中间的一列,手上拿的正是西北赫赫有名的双龙铳,以精钢打制,上下两个□□管,且能连发三枪后再行更换子药冷却,与西北最早只能单发的短管火铳不可同日而语。齐东算是有点见识的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大都督府下的精锐兵马——神枪军,只是神枪军下分属八营,看不出这一列隶属八营哪位将军之下。而最前面开路的过千将士骑马而行,举着一面迎风招展底色如血的旗帜,上以金线绘制的狼首高高昂起,在日光下威风凛凛使人不敢亵渎,兼之人人坐骑皆为高头骏马,除了狼骑军,还能是谁。至于最后的步卒,看起来只是腰挎长刀,身穿锁子甲,但个个虎背熊腰,目中还流露出一股森然煞气,照样让人望而生畏。
齐东当年曾在军中做过火头兵,当下就断定这些兵马都是真正见过血的,此番三部军马联手入城,必然出了了不得异动。
他略一忖度,就抓着小二的胳膊吩咐,“赶紧上松安坊去找向管事,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
小二早就看的目眩神迷,差点没流一地的口水出来。被齐东叫着回过神,打个激灵,忙点点头从小路穿去松安坊。
能在兰华坊开店做生意,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食肆,背后若是无人,照样不成。齐东千方百计寻得靠山,便是赫赫有名的‘梅花向’。
向尚昔年因与李廷恩是同门师兄弟,交情有若同胞。早年李廷恩的第一笔买卖,便是通过向尚和向家一起经营竹炭生意,由此完成资金的累积。后又有闻名天下的梅瓷等。李廷恩来到西北后,向家跟着就在西北投入大量金银,听从李廷恩的安排组建商队。李廷恩南征北战,收货颇丰,其中一部分俘获就是通过向家卖到大燕各地换为军资粮草,由此向家的商队越来越大,从河南道一个小小的商户成为举足轻重的豪商,并且有不少子弟跟着入了军中,帮着李廷恩管理辎重财物来往。
元庆十三年,李廷恩令人用西北本地耐寒的苗木与各种花木嫁接,培育出不少新奇品种并让人广为种植,以此改变西北的环境,防风固沙。其中一种,便是如今知名的沙梅。此梅树与众不同,耐寒耐旱,一次就能储存大量水分以供半年所需。虽为果梅树,开出的梅花依旧素雅芬芳,结出的梅子因水分少,吃起来更较其余的梅子有一股与众不同的甘甜滋味。因为嫁接,沙梅只需两年便可成材,不过也正因是李廷恩授意推广的嫁接之法,又缺乏现代技术支撑。一棵梅树,结两次果后,原有的长处便会退化,化为废木,只能另行种植。好在沙梅的根系能储水,腐烂后能大大改变的植被环境,而沙梅的枝干,则被李廷恩下面墨坊的一位老师傅,拿去烧出了含有梅香的上等精木炭。
沙梅周身是宝,尤其是梅香炭一项,更让向家眼红。故此向尚出面,代表向家与大都督府下的商事司定下协议。向家十年之内在西北遍植五十万株沙梅树,沙梅根向家不取,而沙梅干则不用向家支付一两银子,全数归于向家烧取梅花炭,不过梅花炭的利润,商事司要取三成。至于沙梅果,同样交由向家去经营,不管是做蜜饯或是生果,亦不论向家每年所赚多少,每年都需上交商事司十万两白银。十年之后,向家若还想参与沙梅生意,便需参与商事司组织的竞标。
由此西北沙梅生日尽入向家之手,向家因此被西北敬称为梅花向,向尚亦被人雅唤作‘梅公子’。
当然以齐东的身份,他的靠山只是梅花向向家的一个外院管事,名唤向坤的,不过向坤虽不是向家的大总管,生母却曾经做过向尚的乳母,与向尚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奶兄弟,他亲爹就是眼下向家的大总管,还被赐了向姓。故而这样一个靠山,对齐东来说,已是绰绰有余。
大热的天气,小二跑的一头是汗,他自然不敢从正门去找人,而是熟门熟路绕到后头,找到向家平日倒馊水的后门,花了三钱银子才让看门的去帮他通传了一声。小二坐在门槛上半盏茶的功夫,方头大耳的向坤就急匆匆过来了,脸上还带着点不乐。
“你们食肆出事了?”
小二心里腹诽,脸上却都是笑,点头哈腰,“见过向大管家。”
向坤摆摆手,因小二称呼的好,再想到齐东每月送来的孝敬,还有齐东那个嫁给自己小舅子的妹妹,脸上神色好了些,“有事就说罢,今儿家里有事,没空跟你耽搁。”
“哎……”小二应了一声,赶紧道:“大管家,是咱们掌柜叫我来向您打听打听,这城里,不会要出什么乱子罢。咱们小本买卖,可赔不起啊。”
向坤脸色变了,上下打量小二两眼,看他吓得脖子都缩了起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齐东倒也机灵,你们是看见今日进城的那些兵了罢。”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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