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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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折了一截枯草叼在嘴里,散漫地瞥了她一眼,“小孩子家,问大人的事做什么?”

莲灯忙道:“我早就不是孩子了,过年十六。”

他咧嘴一笑,不怀好意地审视她,“说得也是,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了,不该拿你当孩子。”一面说,一面伸手拉她。

两个人躬着腰下了土丘,翻身上马,一路不紧不慢往城门上去。放舟和她说起王朗和翠微的事,说得没什么激情,无非是他爱她,她不爱他。莲灯觉得很奇怪,“王阿菩是好人,翠微夫人为什么不喜欢他?”

放舟说:“有时候一个人很好,好得挑不出错处来,但不爱就是不爱,没有原因。”

“那么翠微夫人爱谁?”她想了想,“她爱国师么?”

放舟转头看她,干干咳嗽一声道:“不可胡说,被她听见可了不得。虽然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但她不承认,谁又能奈她何。”

莲灯倒觉得可以理解,国师这种人不好亲近,翠微心里喜欢他,单方面的爱情得不到回应,难免自感尊严受损,久而久之便要极力否认了。

“翠微夫人那么美,如果国师主动些,也许他们会在一起。”莲灯怅然道,“享受被爱的同时态度模糊,这种人很残忍。”

放舟笑起来,“翠微对王道士不也这样吗,所以不用可怜谁,说不定她一边煎熬着,一边很自足呢!不过你会有这样的感悟,真叫人惊喜。无师自通,日后一定是个善解人意的娘子。其实爱与不爱没有必然的关系,有的人喜欢你追我逐的游戏,有的人则盼望尘埃落定。就比如我,你我有婚约,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必须也喜欢我?”

莲灯听了讪讪的,“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放舟愣了愣,没想到她答得这么直接,他有些折面子,但一点也不生气。嘴上说着多伤心,脸上全不是这么回事。马蹄哒哒入了城门,看见家家户户忙着做胶牙饧、打屠苏酒,才忽然惊觉明天就是元旦了。

他兴致高昂,问她打算怎么过年。莲灯对这个没什么概念,只说回去和昙奴转转一起过。放舟笑道:“今年圣上开恩,除夕夜里撤宵禁,允许百姓同乐。等天黑我来接你们,城里演傩戏、放焰火,热闹得厉害,比在云头观强些。”

莲灯毕竟孩子气,听了果然很向往。加上今天一桩心事已了,便满口答应了。

☆、第25章

民间欢度佳节,和太上神宫没什么关系,这里不兴旧俗,也没有亲人团聚之类的说法。国师在这几天里特别宽容,允许人自行走动。有需要的可以出宫,没有家业的还像平时一样生活,长史给每个人发一吊钱,作为年终时候的利市。

国师打了半天坐,临近傍晚才从静室里出来。卢庆先前在门上候着,闲得无聊时看几个年幼的侲子玩笑打闹,想起自己的孩童时光,几十年只是一个转身,如今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了。正伤嗟得兴起,见国师远远过来,忙压声把侲子赶走了,自己毕恭毕敬敛起神,在槛外垂手侍立。

国师走得很慢,慢得真让人以为他已经到了腿脚不灵便的年纪。不过他身姿很优雅,穿着纱罗里衣,淡紫色的缚裤。禅衣的面料轻而柔软,因为后摆很长,宽舒地向后披着,拖曳在地板上。见了九色,伸手招了招,然后一人一鹿,缓缓朝正殿走过来。

卢庆推开移门引他进阁内,他在卧棂栏杆前坐下来,欠着身看一只大耳瓶里插的梅花。花枝修剪得很长,在微风里款摆着,几乎扫到他的领褖上。他挪开一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今天可有什么消息?”

卢庆说有,“城外楚王的跑马场上出了意外,门下侍郎高筠坠马身亡了。”

杯盏在离唇一寸远的地方顿住,他抬眼望他,“什么时候的事?”

“估摸有三个时辰了,当时春官亲眼目睹的,座上要问,小的把春官传来回话。”

他没有言声,卢庆退到外间命人去找春官,不多时放舟来了,穿着棣棠色如意纹的襕袍,腰上束七宝腰带,打扮得花枝招展。

卢庆略怔了下,碍于国师在跟前未敢多言,把人引了进去。国师转头一瞥,看见他这样妆点,果然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是要去跳胡腾?”

国师对内说话一向不太客气,放舟早就习惯了,笑道:“今夜守岁,我和莲灯一起。”

明明是要带上三个姑娘的,他却有意只说莲灯,有点自寻死路的意思。国师倒没表示其他,不过厌恶地调开了视线,只问:“高筠死了,能够证实么?”

放舟应了个是,“马场上出事后,高筠很快被运送回崇仁坊。我进坊内打探,见到了为他诊治的太医。据说高侍郎当时摔断了脖颈气息奄奄,后来全力医治也无效,到了申初就断气了。”

国师听后没有说话,转过来瞥了卢庆一眼。卢庆会意,阖上直棂门退了出去。

他的手指笃笃叩击桌面,速度不急不慢,一声跟着一声。半晌方道:“是谁做下的?莲灯么?”

放舟点了点头,“可急攻,也可巧取,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矣。我去时见她进了马厩,后来高筠马失前蹄,我又返回城外打探,才知道她在马掌上动了手脚,高筠坠马不是意外,是她预先安排的。明面上三个,只剩最后一个李行简了,照她办事的速度,至多再花上两个月就足够了。”

他没有应他,倚着凭几慢慢抚摸九色的背脊,思维突然从这头跳到了那头似的,才想起来放舟说要和莲灯守岁的事。

“今夜要进城么?”

放舟说是,“反正神宫里没有旁的事,又恰逢过节,聚在一起图个热闹。”

国师寒了脸,“谁说神宫里没事?叫他们引渠进桃林,到现在都没办好。还有鹿栅东南一角的墙头都垮塌了,究竟打算修到什么时候?你有那些闲情到处乱跑,不如将宫务照看妥当,否则留在神宫也无用,干脆派你常驻江南道算了。”

他这通别扭闹得毫无道理,引水、修墙头,这些零碎事不是有长史吗,什么时候轮到他去打点了?他看得出来,他是不满他和莲灯走得太近,继九色之后他又找到个新玩物,占有欲强得不准别人靠近。他笑了笑,“座上一个人在神宫也无聊得很,不如随我进城吧。咱们去云头观,带三个小娘子逛夜市去。”

国师设想了一下,他这样的身份,带着他们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么?那种画面对他简直就是种侮辱。他漠然别过脸,“本座和你们一起?你何尝见过我干这种事了?你要去就去,只是我提醒你,拿捏好度,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他不轻不重的几句话砸上来,放舟不敢再嬉笑了,肃容长揖一礼,却行退出了内阁。

国师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垂眼看九色,有一下没一下捋它短而薄的顶毛,“春日冗冗,长夜漫漫……今天是除夕啊,听说外面很热闹。”

九色抬起鹿蹄,大咧咧指向了屏风前一人高的铜镜。

他懒懒转身看,镜子里的世界模糊扭曲,泛着晕黄的光。他嗯了声,“你是说我穿得没有春官好看?还是我易个容,其实也是可以去城里找他们的?”

九色什么都没表示,国师举一反三,立刻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打定了主意一阵风似的卷起来,从柜子里面翻出几件衣裳,襕袍直身一件一件往身上比,让九色挑选。九色是鹿,鹿对颜色不太敏感,但是它喜欢那件带着竹叶纹样的。国师轻轻笑起来,脱了身上禅衣,戴上发冠,束起了蹀躞带。

该挑张什么样的脸呢……他开箱查验,比选衣裳更用心。国师任何时候都很注重外表,左找右找,找到一张多年前用过的脸。仔细粘好了眼窝和唇角,镜子里照出一个俊俏的年轻人。

他摘下马鞭作势扬了扬,“金紫少年郎,绕街鞍马光。刬戴扬州帽,重熏异国香。垂鞭踏青草,来去杏园芳……”

九色喜欢吹捧他,他感觉良好的时候,它一直能够很合拍地叩击地板。国师在镜前照了又照,确定无可挑剔了,踅身去关箱盖。然后一个错眼看到案头摆放的红木盒子,捏着云头锁扣揭开,里面是张姣好的脸。

莲灯上回畏罪潜逃,没来得及拿面具,做成之后就一直收在他的内阁里。这张脸是从她脸上拓下来的,轮廓依旧,不过五官有了改变。他曾经逗她,说要把她做成老妪,结果最后还是做了个美丽的女郎。他低头俯看,大约这是他长久以来做得最成功的了,皮肤莹洁,和真人无异。不过缺了对灵活的眼睛,乍一看诡异可怖。

他把面具卷起来,揣进袖袋里。拉开直棂门走出去,卢庆正在台阶下指使侲子修剪草坪,看见他,没有丝毫惊讶,转身吩咐,让宫门上即刻备车。

国师摆了摆手,“把我的玉花骢牵来。”他已经算不清自己多久没有骑马了,再说用车辇走起来慢,等进城,恐怕天都已经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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