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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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蒋虎彤从柳州发来的信,包含了两本泛黄的旧账簿与一叠签发文书,以及他写的一篇汇报。

孟七七的目光落在那叠签发文书的左下角,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起来,那里署着她爹的名字,白底黑字的“孟狄获”。她感到胃里仿佛灌了铅块,又重又冷,僵硬了两秒之后她迅速翻着那一叠签发文书,只见每一页的左下角都署着“孟狄获”三个字。

文书正页,“定州军粮”“直送上官军及西北军”“昭远三十九年”“押运人”……这些字样好像浸入水中的墨汁,在她脑海中氤氲成一片模糊而恐怖的阴影。

她俯□来,撑住案几——而那撑着案几的胳膊也在颤抖。

南宫玉韬掂着手中的银刀,默默看着她,目光隐隐有些悲悯。

那的确是她爹的字迹。

孟七七感到膝盖有些酸软,她扶着案几跪坐下来,动作很慢。在这个可以用掌柜的字迹辨别汇票真伪的时代,一个人的字迹是比印章还要有代表性与唯一性的存在。她认得她爹的字迹,的的确确是他签署的这些文书。

她缓缓翻开蒋虎彤写的汇报,他写的很翔实:

昭远三十九年,定州外有柴浪之祸,内有二圣之乱,朝廷纠集上官军与西北军共计二十万大军于定州。二月,安王签署当月军粮至定州,亲自押运。三月之军粮,安王无故迟发两月,至五月始从柳州出。定州无粮,西北军自定州改往京都平二圣之乱;柴浪国举二十万大军进犯,上官军死战守城,几无一人生还。事发,御圣皇后之病日笃,弥留之际揽罪责于一身。实情自此不为外人所知。柳州账目自此生变。

也就是说,当初上官军在军粮被耽误了两个月的情况下,与两倍于己身的柴浪国大军作战,导致两败俱伤的局面。而军粮不至,原因却是她爹“无故”迟发。事情爆发出来之后,她祖母正是病重之时,把这大罪给兜揽到自己身上,一起带到地下去了;几乎没人知道这其实是她爹的失误。然后从昭远三十九年开始,柳州的财政账目才发生了变化。想来是她祖母为了掩饰她爹的失误,不知道私下与牵扯其中的柳州官员做了什么交易。

此前蒋虎彤发觉柳州官员报上来的人口数应该是实际人口数的一半还不到。她当初派蒋虎彤去柳州,就是为了查当地账目的问题。只是没想到蒋虎彤顺着人口税收一年一年查上去,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孟七七捏着那一叠她爹签发的文书,这些只怕是如今唯一能证明她爹当年罪责的证据了。她撑住额头,带着几分厌离的情绪闭上眼睛,恍惚间仿佛又置身于漠村以北的古战场中。那紫红色的天空,昏黄的沙漠与累累白骨之间,石头坟墓上开出的蓝色花朵……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天,在峭壁的马车中,醒来时看到的战神大人的脸。他那会儿望着车窗外的荒漠,脸上是一种冷漠而疏离的表情。

孟七七捏紧了手中的文书,用力之大,几乎要把那已经泛黄了的纸张搓烂。战神大人知道吗?她不敢深想,心里却早已明白答案。

“公子……”南宫玉韬的贴身侍卫魏景然轻轻走了进来,“将军营帐来人了。”

南宫玉韬放下手中银刀,看了失魂落魄的孟七七一眼,道:“何事?”

魏景然道:“是来问一下,公主殿下的晚膳送到哪边?”

孟七七半伏在案几上,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

南宫玉韬又看了她一眼,权当日行一善,便道:“送到这边来吧。”

魏景然答应着退下了。

孟七七安静了片刻,手放在胸口,再度感觉到心跳存在后,她舒了一口气,开口却道:“我要回去。”这个回去自然是要回上官千杀所在的将营。

南宫玉韬看着她,“你的脸色太差。”会被察觉不妥的。

孟七七用力揉了揉两边脸颊,原本太过苍白的脸上登时泛起一阵看似健康的红色来,她放下手来望向南宫玉韬,“现在呢?”

南宫玉韬撇撇嘴,“像擦了人血。”

孟七七不理会他的嘲讽,把眼前的文书往他身前一推,“你看看。”

南宫玉韬倒是愣一下,他深深看了孟七七一眼,接过来翻了两页,里面骇人的记载并没能令他动容。他只是淡淡道:“你倒放心给我看。”

孟七七静静道:“我只是好奇蒋虎彤究竟是谁的人。”她了解自家蠢萌爹,说他办事不利,路上耽搁了军粮晚到了两个月,还真有可能;但如果说是他“无故”迟发,也就是说故意卡着军粮不放,那就太高估她爹的胆量了。然而那签发文书上,白纸黑字,分明又是她爹的亲笔。

昭远三十九年的三月到五月,蒋虎彤说她爹“无故”迟发军粮的那两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宫玉韬道:“要派人去查吗?”

孟七七摇摇头,“我已经让张新敬查过了,就像他自荐书上写的一样。祖籍柳州,父亲在京为五品官,本人是三年前中的进士。身家清白,跟朝中大族均无关系。”

南宫玉韬道:“那就是没查出什么来了?”

孟七七却道:“只是他也太清白了,反倒让人起疑。如今在京都为官的人家,哪个不是想法设法与我们家,或者胡家马家……”她看着南宫玉韬勾了勾唇角,带了点对他常有的调侃,“还有南宫家攀上点关系。他家倒像是避之不及一般,摘得太干净,却越发显得其中有鬼了。”

更何况蒋虎彤能到她府上自荐三个月,在此之前为何没有别的大族举荐他?难道他只是到她的公主府来自荐过?遍地撒网式的自荐和对准了她来自荐,当中差别可就大了。她在士人中并没有什么名声,年纪又轻,这种情况下,只对准了她来自荐的,几乎都可以扣上一顶“别有用心”的帽子。

两人对视一眼,孟七七道:“如今便是要等他继续汇报,整合他提供的资料,摸索他背后那人的意图——以此推断会是哪家的人。”

南宫玉韬折起那叠文书,道:“看来是只有这个法子比较轻松一点了。”

孟七七看着他把文书收好,道:“你先帮我把这些东西收着。等回了京都我再仔细查一查。”她不能把这些文书带到战神大人营帐中去,一旦被发现,那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南宫玉韬抖了一下她爹署名的那几份文书,“不打算毁了?孤本哦,这几张毁了,最后的证据也没有了。”

孟七七叹了口气,“那真是穷途末路才会用的一招。”

南宫玉韬忽然笑了,他笑着把东西都装回牛皮信封中,“我还以为你要说,一想到你的战神大人就做不出这种欺骗他的事情来呢。”

孟七七同他说了这一会儿话,情绪稳定了些,轻声笑道:“你不知道人每天都在撒谎吗?就咱们刚刚说的这几句话里,肯定就有谎话。”

南宫玉韬握着牛皮信封的手指微微一紧,他也轻轻笑着,仿佛觉得这个说法很新奇,“是么?”

孟七七笑出声来,“是呀,方才那句话也有可能是谎话呀。”

南宫玉韬笑着瞪她一眼,调侃道:“原来你是个撒谎精。”

“彼此彼此啦。”孟七七不以为意,冲他挥挥手,从案几后转出来往帐门口走去。

南宫玉韬在她背后悠悠道:“明天上路,你可要随时听候我差遣。”

孟七七转身看他,把双臂展开,比划着,“表哥,你脸有这么、这么、这么大!”

南宫玉韬被她逗得一笑,继而一本正经道:“原本我该留在大军中安逸享乐的。既然是你求我同去,自然要负责弥补我降低了的生活水准。若是让我过得不舒服了,我当即便转头回来,你信不信?”

孟七七服了他,连连道:“我信,我特别信。”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孟七七裹紧了衣领,顶着寒风一路小跑回到将军营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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