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2)
龙虎山真篆不同于其他道家符箓,可以不催法咒、不动指诀,仅仅凭借真涎液就能催动,九凤破秽符更是破煞除祟、辟处不祥的利器,只听嗡嗡一道轻鸣,尸傀没能躲开,符箓正正贴在了它鼓起的腹腔上。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天破声炸裂开来,不像碎一个电灯泡、爆出一个二踢脚那样的动静,而是货真价实的“雷鸣”,就像有人在楼上点燃了一捆雷管。那尸傀发出了一声惊天惨嚎,鼓胀的腹腔猛然一缩,爆出一团黑血,似乎符箓之强,把它的腹腔都轰开了大洞。
腥臭的粘液在空中飘散,或黑或黄,透着股凄厉,也带着让人心惊的危险,魏阳却没有闪避,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短剑,沿着那炸裂的豁口直直刺了进去!那把剑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剑刃上带着坑凹,年代太过久远,连刀锋都被磨损了,只剩下一层灰雾,但是切入尸傀腹腔之时,却像热刀碰上了黄油,嗤的一声直直插入腹中。
几滴粘液飞溅而出,黏在了魏阳面颊的之上,他来不及去擦,双手狠狠一用力,想横拖剑锋把尸傀的腹腔狠狠划开,然而有什么东西挡在了剑锋,那把原本就锈蚀不堪的短剑一阵颤抖,咔吧一声断成了两截!
这个变故绝对出乎了魏阳预料,全身力道都压在剑柄上,他失控的向前扑倒,还未稳住身形,一双小而尖利的爪子扣住了他的喉咙,从尸傀那裂开的腹腔里,探出了一只小小手臂。
那只手不是真是存在的,而像一道半透明的漆黑鬼影,小而干瘦的手臂上,带着如同鹰爪的利钩,凶狠的扼住了他的咽喉,随即,另一双手也紧紧跟上,尸傀弯下腰,想用它那快要折断的手臂掐住了魏阳的脖颈,两大一小三只手,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拢在了他头顶上方。
脑中嗡的一声,魏阳奋力挣扎起来,他胸前的符玉也开始爆出光芒,白光嘶嘶燃烧,空气中飘散出焦糊腐臭的味道,然而尸傀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那黑雾构成的小手反而向下滑了一些,劈手向符玉砸去!
再一次天破声响起,由虚影构成的鬼爪粉碎开来,更加微弱的声音则在魏阳胸前响起,一道长长裂璺出现在符玉表面,洁白无瑕的玉牌似乎被大力击中,颤巍巍发出了轻响。
噗地一声,魏阳再次咬破舌尖,一口真涎液向尸傀眉心啐去,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法器了,唯有舌尖血内蕴含的阳气有些效用。尸傀发出一声刺耳吼叫,像是被真涎液灼伤,又像是兴奋的嘶吼,然而扼在颈间的大手只是松开一瞬,就又牢牢扣住,浓重的血腥味冲入喉腔,魏阳只觉得口中一片血肉模糊,浑身都痛得要命,不知何时,屋里的蜡烛被劲风吹熄了大半,肉眼早就不可视物,唯有一声鸡叫穿透静谧的夜色,撞入耳中。
所谓鸡叫三遍天下白,公鸡这种生物对于阳气最为敏感,会从子时三更开始啼鸣,二啼四更、三啼五更,三啼结束即为日出天明之时。这是今天的第二遍鸡鸣,现在应该已经丑时过半,只要再坚持一个半小时,就能迎来寅时的第一道天光,那时魂魄归位,齐哥应该就能醒了吧?魏阳费力的咳出口血沫,双手在附近的地面上摸索着,他记得刚才王伟把刀掉在了附近,那应该也是一把法器才对……
然而他的手臂再怎么长,此刻也摸不到那柄短刀了,随着符玉崩裂,尸傀的手爪再次扼住了他的脖颈,这次可不是那小小的鬼爪,而是一双粗粝犹如枯木的大手,一寸寸在喉头收缩挤压出了气管中所有空气,魏阳的手臂痉挛了一下,指尖无力的垂落,几滴血珠顺着手掌滑下,滴在了一枚小小的骨节之上。
那是一枚十分细长的骨节,犹如人类指骨,上面还绘着被称为“殄文”的奇异鬼书。当初从聚宝斋里带回来的骨阵,还没来得及存放,魏阳便被匪徒劫到了这里。而如今,骨阵不知何时从衣袋里摔了出来,悄然无声的躺在地上,细细的花纹浸满了血珠,现出一种诡异的艳红。
随着这红色绽放,尸傀喉中突然发出嗬嗬怪响,本来已经俯在魏阳脸前的面孔居然移开了,腹中那只再次成型的小小鬼手也惊恐的挣扎起来,像是被抽吮了力量,让它不由自主想要抽身逃脱。而这时,孙木华也终于醒过神来,失声惨叫:“阳哥!”
他的声音早就因为惊吓变了腔调,带着一股即将崩溃的哭腔,这嗓子虽然不算响亮,却让一旁的张修齐身体微微一颤。
为了拘三魂,小天师之前一直都在入定的,所谓入定乃是修道之人的稳固神魂、恢复法力最快的方法,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一种法门,如果入定时被人骚扰,镇固的神魂很可能产生动荡,形成类似“走火入魔”的恶果。这点魏阳并不清楚、孙木华更是无从知晓,而唯一清楚这点的张修齐,却没有提过哪怕半个字。
只因他的拘三魂之法用过太多太多次,从小到大,整整二十年时间,这法门已经成了他的生存本能之一,很少有人能惊扰到他的入定修行,而今天,不知怎的,在那声哭喊中,他心底突然生出种无法言说的惶恐,刷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是一副让人望之生畏的景象,一个肠穿肚烂、不成人形的怪物低低伏下来身,干枯扭曲的手臂紧紧扼住了一个男人的脖颈,那男人的双目已经闭了起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唇角滑落,静谧无声,带着种黯然死气。
/“齐哥,你安心入定,我会想办法拖住尸傀,直到你神魂稳固。没关系,一切都等明天……”//“小齐,乖乖留在这里,不要乱动,不要出声,爸爸去引开他们……不用怕,留在这里,等我回来。”/那个微笑着的男人没有回来。他没有回来!
牙关紧紧咬住,张修齐身形一晃,纵身扑了过去。
62玉碎
伴随着那道飞身扑上的身影,是一道银灿灿的雪亮光芒,张修齐挥出了握在手心的短刃。此剑名唤随候,相传与几柄神兵利器共同立祠于未央宫中,后因董卓之祸流出宫廷,被当时的天师道传人张盛所得,就算在龙虎山这种底蕴深厚的门宗中,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重宝,更是一柄难得的法器。然而张修齐却似乎忘了这件法器的用法,没有催动真气、没有动咒画符,像是挥舞一把凡铁,就这么直愣愣的挥了出去。
就算没有法咒相随,随候剑依旧锋利无匹,剑光如电,狠狠斩在了尸傀膨胀腐烂的头颅上。那黄水乱飞的脑袋根本扛不住剑锋锐芒,巨力一下霍掉了它半边脑壳,怪物发生一声凄厉惨嚎,根本没有攻击的意思,反而抛下瘫软在地的猎物,转身就想逃走。面对这情形,动用阵法、符箓显然更为有效,但是张修齐并没这么做,反而用握着黄符的手直接挥拳击出。
指节发出咯咯脆响,黄符爆出银白光芒,张修齐的双目已经变得一片赤红,眼中再也没有其他,只剩下那狰狞可怖的怪物。一拳挥出,紧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就算有黄符咒力,这种肉身攻击对于尸傀的影响也相当有限,那怪物蹬蹬倒退几步,开始挣扎,扭曲枯瘦的手臂猛力一挥,就要击中面前的敌人,然而一道血箭比它的动作更快,只听滋滋一声,如锥血水刺破了面门,两枚铜钱裹挟着劲风,咄咄嵌入尸傀外凸的眼眶之中。
噗地一声,那白森森的眼珠爆裂了,黑血瞬间涌出,带出浓重血腥腐臭,在尸傀的怒号声中,张修齐侧身退开半步,指尖顺着剑锋狠狠一擦,殷红鲜血渗入血槽,随候剑发出一声轻鸣,直直插入尸傀腹中。
其实有一点,魏阳始终没有说错,尸傀原本只是一种湿僵,由凶戾尸魂所控,但是倘若那尸魂发生变异,却未必不能生出鬼胎。与三尸虫同体而生,又在煞穴蕴养千余年,这枚尸魂早就养出了邪戾根性,才会借活人之躯投胎化生。因此这具尸傀的操纵者不在心脏也不在大脑,而是在它腹中!
剧烈的天破声凭空炸响,随候剑钉在了鬼胎之上,隐于腹内的模糊黑影发出声尖啸,尸傀浑身都开始颤抖,似乎由尸魂构成的鬼胎正在垂死挣扎,这时,另一拳再次狠狠落下,重重打在它的天阳要穴上。人有七关,云垦、尚冂、紫晨、上阳、天阳、玉宿、太游,分别与北斗七星对应,勾连了体内阳气走向,也是阴阳之分的最大凭依。若是由外部激发七关要穴,就能鼓荡真阳,祛除体内邪气。而此刻,张修齐的拳头如暴雨砸下,每一记重拳都狠狠击在尸傀的七关之上,那婴孩般的尸魂本就受了重创,哪里还能承受这样的攻击!
沉闷击打声在屋内回荡,黄液黑水早就混作一团,如同粘稠泥沼。孙木华木愣愣的看着眼前景象,傻在了当场,这可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气定神闲呢?高深莫测呢?那些跟电视电影作品里一样拉风的逼格呢?此时此刻的场面已经不像是天师除妖了,反而更像两只受伤的野兽在疯狂撕咬,充斥着血腥和狂暴。
烛火一晃,他冷飕飕打了个寒颤,突然醒悟过来,连滚带爬向倒在地上的身影冲去,一把抓住了魏阳的肩头:“阳哥!阳哥你还好吗?!”
他当然不好,来自身上的猛烈摇晃让魏阳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上的伤口痛得更厉害了。刚才的攻击来的太过凶狠,尸傀又算得上半个丧物,颈间那些掐痕早就开始肿胀,如同一圈红红的箍子,扼的他喘不上气来。
然而身上的不适却没抹掉他的理智,心脏跳得飞快,魏阳吃力的伸手扶住了孙木华的手臂,张了张嘴,从喉腔中挤出两个字:“齐哥……”
孙宅男的眼泪差点都下来了:“呜呜呜,齐哥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刚才突然就醒了,还狂暴化了,正在打妖怪呢,阳哥你快来看看……”
后半句魏阳根本就没听进耳朵里,齐哥竟然醒了?这时到四更天了吗?一道寒栗顿时冲破围拢在脑海中的迷雾,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怎么会……”
然而随着这个动作,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前滑落了下来,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块白色玉牌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魏阳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堆碎玉,那是他毫无印象的父母留下,整整二十年戴在身上不曾离身的“遗物”,也是曾先生把缺了魂的小天师托付给他的唯一原因。
那块能够驱邪避灾,似乎永远坚不可摧的龙虎山符玉,居然……碎了?
牙关传来咯咯一声轻响,魏阳猛地抬起了头,向前望去,只见对着尸傀疯狂挥拳的身影突然僵住了,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张修齐硬邦邦扭过了头,他的视线并未同往日一样落在魏阳身上,而是向下垂落,死死的盯在了碎裂的符玉上。如同着魔一般,他停下了动作,不再殴打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尸傀,反而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向这边走来。
也许是适才与尸傀搏斗耗尽了体力,也许是因为尚未日出,剩下的两魂仍就不够稳固,张修齐走得异常慢,脚步蹒跚、身形摇晃,点点滴滴血珠顺着手臂、指缝流淌下来,跟那些黄液、黑水混在一处,显得狼狈不堪。然而他根本没有顾虑这些,只是一步步走到了那堆碎玉之前,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一根血痕斑驳的手指轻轻伸了出来,碰了碰那不再完整的玉牌。
“符玉。爹……”张修齐眨了眨眼,那双因狂怒而爆出血丝的眸子蒙上了水雾,在重力的作用下凝结汇聚,顺着面颊滑落。泪色如血,在那堆白玉旁溅出两滴浅淡印痕。
看着木然落泪的小天师,魏阳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他并不怕受伤,甚至愿为面前这人赴死,却从没想到那块几乎伴他一生的符玉会扛不住邪祟,会碎裂开来。
这符玉对齐哥,恐怕比对自己还要重要吧?而没了符玉,他还能留住这个本就不该出现于此的小天师吗?
面色变得惨白如纸,魏阳的嘴唇颤抖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用染血的掌心紧紧握住了张修齐的手臂:“齐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然而话没能说完,张修齐身形一晃,就往前栽去。魏阳也是刚刚受过伤的人,甚至直到现在那种轻微脑震荡的眩晕还没消散,但是他依旧牢牢接住了那具倒下的躯体,踉跄晃晃,一起跌倒在地。
“阳哥!”孙木华不由大惊失色,失声叫道,“齐哥这是怎么了?你们没事吧!”
魏阳没有理会孙木华的尖叫,只是再次咬牙强撑着坐起身,费力把那张修齐失去知觉的身躯拖到身前,伸手在他的颈间摸了摸,又检查了心跳和脉搏,才低声说道:“打电话,给医院打电话。”
“什么?可是我们不还被那群坏蛋关着……”孙木华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就住了嘴,这时他终于也留意到了窗外声音的变化,不知什么时候,楼下的打斗声已经停歇,只有零星的嘶喊和呻吟,远处传来一阵呼啸的警笛声,似乎不止一辆警车正朝这边驶来。
是啊!这大半夜的,又是喊打喊杀又是爆炸天破,周遭的老百姓哪还敢傻坐着,恐怕早就报警了吧?有警察来了,还怕那群盗墓贼吗!孙木华面上一喜,紧接着又啊了一声,不对,如果真报警了,他们三个要怎么解释?这屋里的尸傀、下面的死人,怎么都不像能说通的事情啊……
似乎看透了孙木华的心思,魏阳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打电话给孙厅长,让他来处理,先找家医院疗伤!”
虽然声音沙哑不堪,但是他的话里带着股让人想要遵从的力量,孙木华慌乱的内心立刻安定了下来,像是找到了什么主心骨,飞也似的跑到一边翻找电话去了。看着对方慌乱不堪的背影,魏阳并没有动作,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
在他身侧,张修齐双目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温热的额头无力的抵在他大腿上,斑斑驳驳的伤痕沿着手臂蔓延,和那些或黄或黑的粘液搅在一起,让人触目惊心。然而这一切都没他眼角处那点红色的泪痕更让人刺痛,魏阳喉头一紧,伸出手盖在了那紧闭的双眼上,也盖住了那点泪痕。
符玉碎了,当齐哥醒来后,会不会忘了自己,会不会转身离开?如果没了这个羁绊和“因果”,自己和齐哥之间还能剩下什么?魏阳其实一直都知道,张修齐并不属于他所知、所熟悉的世界,反而像是那种小说中才有的传奇人物,一个早晚都要离开的“异世人”。
然而他却舍不得放手,还痴心妄想希望能够留住这人,和他并肩而行。可是现在,符玉碎了,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下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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