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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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皇太后没挑她这错,她便松了口气,没想到反是让皇帝生了不满。

“朕的妹妹,不论嫡出庶出,都该是姓霍。”霍洹睇着她又道,眉头半点也没舒展,“朕也不打算跟云意争着当这兄长。”

“陛下……”云婵心中慌乱与窘迫皆有,身子僵了一会儿,低头跪了下去,“陛下恕罪,方才……方才只想着在皇太后面前怎么把话说到才是……陛下庶妹之说是臣女思虑不周,逾越了……”贝齿紧衔住下唇,云婵的目光凝在眼前的他的衣摆上,衣摆上垂着的两道墨绿色穗子轻轻晃着。那是宫绦两端的穗子,宫绦……还是出自她之手的。

云婵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将视线从那穗子上挪开,声音轻轻的,略带着点颤抖,可算把那几个字完整地说了出来:“臣女自知不配……”

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说不上是不甘,却也酸楚极了。禁不住地有点自嘲,担着这长公主的虚名还真当自己是长公主了?凭什么拿自己和他当一家人?她明明万分清楚,眼前这人坐拥天下,他给了她长公主的位子,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享;但他没有给过她的,她就连想都不该去想。

“你觉得朕是想说这个?”霍洹低眉看着她,心绪复杂又不能说,默了一会儿伸手扶了她,一喟,“罢了,你说得没错,循着规矩,你该算是朕的庶妹。”

云婵低着头没吭声,霍洹也无话了一会儿,又道:“别不舒服,朕不是想说你不配。”

“诺……”她低低一应,抬眸偷眼瞧了瞧他的神情,保证说,“臣女日后不会再说了。”

霍洹随意地应了声“嗯”,好像并不怎么上心。瞧了瞧眼前的宫道,看到停在数步外的步辇,声音温和下来:“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诺,臣女告退。”她一福身,恭恭敬敬地退了好几步,才转过身向步辇走去。

夜幕中很快就已瞧不见那步辇了,霍洹仍驻足了一会儿,心中仍有余怒未消,却已说不清是怒她那句“庶妹”还是怒自己方才一时之气、说话不当心让她生了误会。

他明明知道,她现在的处境艰难。宫中但凡敬畏皇太后的,都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已是活得够小心翼翼的了,他又给她多添了一份不安。

就算不说她回宫后的事情,霍洹也清楚,自打她入宫以来就一直很当心,许多时候都当心到了卑微的地步。

她初入宫时,一众皇子帝姬是对她有些好奇的,那会儿他就听别的帝姬说过:“父皇新封的锦宁公主挺有意思,见了人连总是大礼行得规矩,你若不问,她便一个字也不多说。亏的我母妃一再嘱咐她是要为国和亲的人、万不可欺负她,她这副样子……没人欺负也看着跟受了欺负似的。”

那个时候,霍洹听着这样的调侃不曾上心。如今蓦地回想起来,她大概从那会儿起,心里便十分清楚自己不是真正的公主,对宫中之人存着畏惧,所以言谈举止才都谨慎得过分。

本就存着这样的心思,方才他竟亲口说了那样的话。不能怪她会错意,实在是那话听上去,委实很像他在刻薄地亲口告诉她——她不配。

想得透彻之后……霍洹更后悔了。

重重一声叹,事已至此,只好想法子亡羊补牢,不能让她一直存着这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解这心结,也只能他亲自去解。

云婵神思清明得一直熬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入睡,又在天刚微微亮时就被白萱唤了起来。

白萱告诉她说:“方才御前传了话来,说陛下口谕,让长公主去宣室殿候着,陛下下朝后有事要问长公主。”

“哦……”云婵觉得头昏,蹙眉揉了一揉太阳穴,坐起身来。

算起来离下朝还得有一会儿,时间还宽裕,更衣梳妆皆不必急。白萱细细地为她梳顺了一头乌发,一边绾着她所喜欢的简单发式,一边道:“既是去宣室殿,长公主要不要换个隆重些的?”

“不用了……”云婵摇头,字句轻缓,“宫中来往命妇不少,穿戴华丽了让人瞧去不好。”

白萱怔了一怔,明眸一眨,觉出云婵心情不佳,又笑劝道:“有什么不好的?您是长公主啊……若是堪堪让进宫来拜见的外命妇比下去了才是‘不好’。”

“不要。”云婵语声添了两分力,再度摇头,“怎么简单怎么来便是。太招摇了,陛下也不喜欢,何必。”

全然提不起劲儿来,只觉得他既然很在意这些身份上的事,自己日后顺着他的心思便是了。

于是发髻绾得颇快,原是用了一支金钗、两朵小小的玉簪花,云婵对镜瞧了瞧还摘去一朵搁下,弄得白萱在旁直撇嘴,小声嘀咕说:“长公主明明还年轻貌美着,偏在妆容上这么不上心。”

“传膳去。”云婵扫她一眼,不理会她这埋怨。片刻后,几名宫女捧了菜肴进来布膳、妥当后又齐齐退下。她到案前去落座,觉得无甚胃口,想着随意吃些便是,却是刚一提筷,就见林端入了殿来禀说:“长公主,冯氏求见。”

这么早就来求见?

云婵想了想,倒没让她候着、更没拒绝,吩咐宫人添了副碗筷,请冯氏进来。

“锦宁长公主大安。”冯若青刚一入殿便拜了下去,双手伏在裙摆上的穿花蛱蝶上,语声温柔恭敬。

“冯姑娘坐。”云婵颔首,声音比她还温柔些。

冯若青便起了身,依言到了案边落座,眉眼轻垂着,一派温婉:“臣女是来谢恩的,昨日多谢长公主相救。”她莞然一笑,静了一静,又道,“但……臣女还是想同长公主解释一句……臣女不曾背后说过长公主的不是。”

云婵一凛。

她的笑容明媚了些,偏过头去望了望殿外投进来的阳光,话语有些不自然却并不失诚恳:“臣女知道……长公主觉得是臣女在皇太后面前搬弄了是非以致太后罚了长公主的俸禄、陛下也这么觉得。可是臣女……昨日确是在外碰巧听了几句长公主与陛下的交谈,但绝没有去和皇太后说什么。”

“我是该说冯姑娘性子直还是该说冯姑娘行事笨拙?”云婵笑看着冯若青,口气生硬,“好,既然姑娘直言,那我便也直说——事已至此,姑娘来做这样的解释,我凭什么信你?昨日只有你来过,尔后我便被皇太后罚了俸、连句理由也未给,若说不是你将我与陛下的交谈禀了过去,我当真想不出我近来还有什么地方开罪了皇太后。”

“长公主容禀……”冯若青不急不慌,缓一颔首,续说,“臣女听到的那两句,是长公主说找不得禁军都尉府和刑部,只好求袭氏帮忙……”她眼眸抬起,直视着云婵恳切道,“若臣女视长公主为敌,那只会更不容袭氏。既将此话禀给了太后,又怎会不提袭氏在其中的关系?让太后借机逐袭氏出宫不是很好?长公主您……您即便不为皇太后所喜,您在与否也是和臣女日后的荣华无关的,臣女纵使不如袭氏聪慧,也还是明白这个轻重的。”

云婵忽地寻不出话来驳她。是了,这么毫不委婉地前来解释着实奇怪了些,却显得更加坦荡,话又说得在理,因果皆讲得十分清晰。云婵沉默着睇着她,从她面上寻不到半分半毫说谎的痕迹。真假难辨,末了,便先微笑着敷衍过去了:“我知道了,有劳冯姑娘来解释这一番。如此说来,昨日长乐宫外是我言辞不妥,姑娘别计较。”

尔后又是一番客套,冯若青到底是冯家悉心教导出来的,言谈举止皆挑不出错;云婵也是在宫中学了多年的礼数,同样和和顺顺。在云婵刚显出点乏意的时候,冯若青便识趣地行礼告退,半点厌烦也不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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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并未耽搁太久,但云婵到了宣室殿时,皇帝也已经下朝了。

原是让她来候着,结果成了他等她,加上昨日那一出事,云婵心中惴惴的,下拜问安后就恭肃站着,明摆着心虚。

霍洹却不知她在想什么,抬眸瞅了瞅她的面色,便笑道:“还为昨晚的话记仇?”

“没有……”云婵下意识地出言否认了,而后贝齿一咬,心知自己虽说不上是“记仇”,也确实是为此不高兴来着。平日明明没这么小心眼,这回却生生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好似把过去十七年没计较过的事全一口气计较回来了一样。

“不承认?”霍洹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地端详了她一会儿,一点头说,“不承认就在这儿站着,哪儿都别想去。”

云婵彻底懵了,满心就剩了四个字来回来去地晃荡着,简直要在胸中撞出回音来:此举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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