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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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贾赦一家三口顿时面面相觑。难怪贾母竟没有丝毫动作,原来王夫人有了天大的护身符,倒是好运气。荣国府如今子嗣虽然不缺,却也并不甚旺,宁国府更是只有贾蓉一子,王夫人怀胎乃是嫡子,自然不会因为放利钱并帮人打官司一点小事责难于她。
不想,次年四月二十六日王夫人诞下一子,若说只是个儿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偏生奇就奇在此子一落娘胎,嘴里竟衔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美玉来,真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
此事传将出来,人人称奇道绝,都说是有来历的,喜得贾母眉开眼笑,爱如珍宝,立时便抱到跟前养活,又给取名为宝玉,并未按着贾琏等人取名。贾母又怕宝玉生得娇嫩单弱,特特打发人去散宝玉的名字,贴了许多告示,叫贫贱人争相传阅叫唤,好养活。
见贾母恨不得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宝玉,掏心掏肺,便是贾敏贾珠贾琏等都倒退了一射之地,为此,王夫人又得意起来,竟不把先前之事放在心上,窦夫人沉吟良久,对贾赦和贾琏道:“我瞧着老太太这般溺爱宝玉,怕是恨不得整个家业都是宝玉的,便是不满二太太也不会让别人管家,怕怠慢了宝玉。别看咱们是名正言顺的长房,但是依老太太的态度,怕是什么都得不到,竟是按着去年我说的那话做罢,总不能什么都是二房的,咱们却一无所得。”
贾赦亦非傻子,如何瞧不出来,虽对宝玉无甚喜怒,毕竟宝玉无辜,但是贾母的举动着实流露出这么些意思来,心中不觉一凉,点头同意了。去年窦夫人出了主意后,贾赦想着贾母,虽说答应了,终究没有付诸行动,原对贾母有几分期盼,如今却是不得不如此了。
贾琏忽道:“我记得从前听姑爹说过一句,咱们祖上还亏空着罢?”
他在江南一年,几次三番去林家,听林如海说过许多事,也有事关自己家的,只是觉得没什么要紧,横竖爵位都是自己的,便没有提起过,今日听窦夫人的话,似乎自己继承爵位的机会虽在,财物却未必归属自己,不由得提起此事来。因贾母尚在未分家的缘故,自己父子得不到的东西,何必留给他人作践?倒不如用来买个虚名留与后人钦敬。
贾赦一怔,想了想,道:“有呢!甄家接驾四次,咱们家接驾一次,王家也接驾一次,银子花得好比淌海水似的,不过是拿着皇家的银子往太祖身上使罢了。甄家亏空了有二三百万两银子,为此,圣人特特钦点他们家任了好几任盐政、织造等等,为的就是让他们填补亏空,不过我听说得的好处大多都花在自己身上了,归还的银子寥寥无几,至少还有二百万两没还呢。咱们和王家各自约莫亏空了六七十万两,那时借银成风,便是不接驾的,也都借了国库的银子,林家也是如此,免得太过扎眼,反倒让那些借了银子的人记恨。”
窦夫人顿时听住了,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贾琏正色道:“我恍惚听姑爹说过,林家共借银五万两,打算等这一任期满便即上书还钱,也就是明年春天。不知咱们家有什么打算?依儿子看,与其任由府中花销,或者将来留给宝玉,倒不如还了银子,此后咱们无债一身轻,便是追究亏空,也和老爷不相干了。”
窦夫人听了,抚掌一笑,对贾赦道:“老爷,我看琏儿说得不错,不然等银子花光了,债又没有还,罪名还不是老爷的?”
贾赦沉吟片刻,踌躇道:“只怕老太太不肯。”
窦夫人冷笑,道:“老太太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宝玉一个,哪里顾得这些?家事都不大管了,悉数交给二太太,谁还管老爷还不还银子?依我说,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想着子孙前程,又有二太太先前的把柄在,老太太若不许,也容易,拿着这个把柄,叫人都知道宝玉的娘如何罔顾国法,老太太那样疼宝玉,就是为了宝玉将来的前程,也得答应了老爷的话。横竖现今家里也不缺银子使,又没有正经大事花钱。便是不答应,只需老爷上一道折子,跟圣人说咱们想还银子,请户部查账对清,在圣人跟前挂了名儿许了诺,老太太也无从反对。”
又问道:“咱们家到底亏空了多少银子?库里的银子够不够还?”按着她的想法,十分赞同贾琏的提议,横竖她始终觉得荣国府压根儿就没把贾赦当作一家之主。
贾赦答道:“父亲在时,我隐约听说过,起先亏空了六七十万两银子,而后陆陆续续倒归还了些,大约二十万两,算来,如今还欠着四十多万两。库房里的银子此时必然是够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征战沙场,每回胜仗发财的时候好多着呢,我小时候就见过父亲有一回运来了十几箱金子。不过,若是按着你上回说府里的花销,一年的进项不仅不够过年,反倒贴出几万两银子,再加上二老爷养清客,我买丫头,银子都不少,十年后必然是捉襟见肘了。”
窦夫人听到这里,暗暗吃惊,没想到荣国府这般骄奢,竟还有这许多积蓄,遂不再犹豫,断然道:“还!无论如何,先把这笔亏空还了,宁可日后咱们日子紧巴些,也得抹平此事,更何况咱们东院不过几十个人,便是奢靡,实际上花不了几个钱,都是府里花去了。”
贾赦想了想,问贾琏道:“今年你南下不去?今年秋试,明年春闱,我听说珠儿已经南下了,想去考举人,若是中了,明年好回来参加春闱。”
贾琏笑道:“儿子今年不过十四岁,又不比姑父那样文采风流,文章的火候还不到呢,不仅是先生,就是外公和窦家舅舅都说让我好生苦读几年,三年后去考,免得我太过年轻,今年落第,一时不忿,就此一蹶不振,倒不好。”
贾赦不禁跌足长叹,道:“我原先还想着,你好歹再进一步,到那时还了银子,说不得圣人记在心里,把前程给了你,不想你竟是没那份本事考举人中进士。”
窦夫人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琏儿才多大,老爷就这样急了?也是二老爷家催得很,珠儿年纪轻轻便去考试。此时圣人没有什么好处给琏儿,将来琏儿考了举人中了进士做了官儿,难道圣人碰见,不问一句祖宗父母?说不得恩典好多着呢,何必只看眼前?”
贾赦一听,也笑了。
一家人商量妥当,贾赦果然择日跟贾母提起归还亏空一事。
贾母正看着鸳鸯翡翠等丫头们拿彩线打络子,好配在宝玉的通灵宝玉上,宝玉则躺在身边,已褪去红皱,粉妆玉琢,十分讨喜,闻言便道:“别人家还没动静,你急什么?”
此次窦夫人并未随着贾赦出面,向贾母提议,她觉得贾赦是贾母之子,便是惹怒了贾母也没什么,但是自己是儿媳,当真惹怒了贾母,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何况如今贾母爱屋及乌,因宝玉而重王夫人,到那时自己的处境就更艰难了。上一回拿住王夫人的把柄,贾母嘴里不说,却知道皆是她所为,而非贾赦如此。
听了贾母的话,贾赦突然灵机一动,推到了林如海身上,笑道:“听说妹婿打算明年还呢,我想着,或是得了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贾母顿时怔了怔,念及林如海精明果断,不过短短数载便已是四品知府,几乎三年一升,一升两级,眼瞅着明年还能更进一步,忙问他道:“姑老爷打算归还借自国库的银子?几时的事儿?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莫不是来哄我罢?”
贾赦正色道:“哪敢哄母亲?真真儿是妹婿的原意,怕是将来追究亏空的意思,到那时归还,已经迟了。儿子瞧着如今府上并没有大开销,平时一抿子就够过日子了,倒不如先想法儿还上欠银,对子孙也是恩德不是?难不成咱们如今就拖欠着,待到宝玉长大成人了,咱们家反落了罪,到那时,别说儿子们了,就是宝玉这些子孙也难逃此劫。”
若是贾赦愿意,嘴也是巧的,恰恰说到了贾母的心坎儿里。
如今贾母别的不管不顾,唯独把宝玉看得如同眼珠子似的,听贾赦说到宝玉,贾母顿时有些意动,但是她知晓府里所欠银两的数目,一时难以割舍,因此有些儿左右为难。家里的银子都还了亏空,日后拿什么留给宝玉?这些儿孙中唯有宝玉生来便肖似国公爷,不独他衔着美玉,故贾母爱得不行,亦认为只有宝玉一人方能担起祖宗基业。
贾赦暗暗一叹,出了个主意,道:“若是母亲舍不得那么多银子,不如把府里那些不用的金银铜锡古玩大家伙拣一些出来卖了,也好叫外面知晓咱们家已经精穷了,为了还上这笔银子,折变了许多东西方凑足,便是圣人知道了也只有称赞的意思。”
贾母一想不错,道:“既这么着,你去料理罢,横竖你兄弟从来不管这些俗务。”若是府里没钱了,她便将自己所有的梯己都留给宝玉,也足以宝玉丰丰富富过一辈子了。
想到这里,贾母便松了口。
贾赦大喜,连忙应下,回来便带着贾琏一同料理,王夫人虽管家,管的却是内务,平常支取的银子也得道公中去取,因此不必经过王夫人,贾赦便可做主,何况如今王夫人正在坐月子,对此一无所知,贾政听说后,只赞叹了几句,觉得有理,既吃俸禄,该当尽忠于国,报效朝廷,然他不惯于此,只说知道了,便弃之不理,径同清客们谈诗论画去了。
窦夫人暗中叹息,贾政和王夫人夫妻两个,一个不惯俗务,万事不管,一个却是野心勃勃,企图终生把持着荣国府,殊不知荣国府对于自己而言,只是累赘而已。
贾赦和贾琏父子两个最是精明不过的人物,知贾母溺宝玉过甚,便有了自己的心思,从库中取金一万三千两,取银七万两,剩下二十多万两银子都是折变了金银器皿古玩等物所得。按贾琏所知,这些东西一时卖不出去,典当不过只得其价十之三四,便是死当,也不过六七分,于是他经由友人介绍,将这些东西以八、九成的价格卖于暴发新荣之家,荣国府急需用钱,那些附庸风雅,竟是一拍即合,两厢便宜,回来贾琏便只说得了六七成,因此其中二三成竟入了他们父子二人囊中,约莫三万两上下。
窦夫人恐贾赦胡乱花了,几经解劝,方使得贾赦忍痛把银子都给了贾琏,令其买房置地,放在贾琏名下,每年都有进项,比银子握在手里强。对外,他们只说是贾琏用其生母留下的嫁妆所办,李夫人去世后,贾赦不敢动她的嫁妆,待窦夫人进门,几乎都交给了贾琏,贾琏不仅读书有天分,管起家务来比窦夫人还强几倍呢,数目已经翻了一番。
窦夫人进门时嫁妆虽不多,本性却并不贪婪,管着东院也从不私昧一两银子,贾赦和贾琏父子两个感念她的好处,每常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贾赦更是拿自己的梯己给窦夫人置办了一个庄子并两间铺子,不甚大,但是赁出去,每年能有四五百两的进项。
窦夫人原瞧不起贾赦的做派,如今倒有些刮目相看,虽是个无能之辈,倒难得有一点子赤子之心,也不是一味昏聩好色,至少他从未让自己失过颜面。
还上所欠银两之后,宣康帝深感意外,又觉欣慰,特特宣召贾赦到了跟前细问。
贾赦除了袭爵时到过宣康帝跟前,平素哪有这样的福分,一等将军虽然好听,他却一点儿实权没有,幸而心底只顾着贪图享乐,倒也不如何在意。
闻得宣康帝询问,贾赦忙拣些好听的话说了,道:“微臣听说南边儿又闹了水灾,年初时北边又发生了雪崩,微臣心里想着只拿着俸禄,却一直无功于国,实在是愧疚之极,偶然听说国库因连年赈灾,银两不济,忽然想起祖上所欠的银子来。微臣只知锦衣玉食,竟忘记了身上所担之责,若是不还上这笔银子,朝廷如何拿银子去赈灾?别看这笔银子数目不大,但是微臣一片心意,因此微臣东拼西凑把银子还上。”
宣康帝听了贾赦絮絮叨叨一番话,莞尔一笑,拿他的银子说是自己的心意,贾赦此人瞧着没什么能力,倒也有些趣儿,言语也中听。因此,宣康帝特特夸赞了贾赦他几句,顿时把他喜得不知手脚往哪里放。
宣康帝见状,微微一笑,一时想起贾代善来,便问贾赦今有几子。当他得知贾赦只有一子,十二岁便考中了秀才,顿时龙颜大悦,只道不枉祖上功绩,贾代善也算后继有人,竟赐贾琏为举人出身,令其不必回南参加乡试,只等学业有成,在京城中参加春闱即可。
贾赦万万没想到不但自己得了圣人的称赞,自己的儿子更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忙于御前磕头谢恩,心道此时宣康帝尚且如此,等到贾琏中了进士,岂不是恩典更重?
想到这里,贾赦顿时眉飞色舞,恨不得昭告天下,但是他毕竟记得窦夫人的提点,归还欠银的只是少数人,大多数都没有归还,若自己闹得人尽皆知,势必那些没还银子的都怪自己先还了银子,因此只好藏在心中,暗自偷着乐。
却说旨意降到荣国府时,因宝玉刚刚满月,荣国府里正热闹非凡,宝玉生来奇异,所来之人少不得人人都要赏鉴宝玉的通灵宝玉,见一回,赞一回,无不觉得罕见。贾琏见贾政招呼众位官客,十分自得,觉得不自在,寻了由头溜回东院,在花园子里亲自撷鲜花采鲜果,又备了几色细点,打发婆子送往李家、窦晨家并陈家等,忽闻旨意下来,忙去荣禧堂。
闻得宣康帝钦赐自己为举人出身,贾琏惊喜莫名,他这就是举人老爷了?日后自己名下的良田都不必交税了?贾珠如今还在南下途中呢,只为了参加乡试。看了先前还为宝玉出生而面呈得意之状的贾政一眼,贾琏连忙磕头谢恩,满脸笑意。
宝玉满月,贾母要大办,王夫人才做完月子,少不得窦夫人过来帮衬一二,听闻此消息,顿时一呆,看着贾母和王夫人都不敢置信的神色,率先回过神来,忙命人备了茶礼招呼来宣旨的官员,因赐贾琏为举人只是一件小事,并非官员升迁大事,故只来了翰林院的庶吉士,饶是这么着,对于贾琏一个秀才而言,已是十分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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