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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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俞两家得到的喜事不同,贾家上下却是愁眉苦脸,原因乃是贾珠近来苦读,忽然染了重疾,正卧床修养,秋闱亦不曾去,而贾琏参加今年的春闱,又落榜了。这两件事凑在一起,贾母不自在,旁人自然不好说笑,行事难免小心了些。

不比贾家上下苦着脸,大房却是喜不自胜,全然没有因贾琏落榜而产生的颓丧,而是大摆筵席,庆贺陈娇娇进门二年,终于平安诞下了一子。

也巧,这孩子生在二月十二的花朝节,和黛玉是同一个生日,贾琏急急忙忙地就打发人往江南报喜。于他而言,贾敏如母,他长到如今二十来岁,愈加明白贾敏到底帮衬了自己多少,若是当年自己无人教导,或者父亲娶妻邢夫人,自己娶妻王熙凤,哪里有今日。

贾琏心里感激贾敏,这些年,每年贾家往林家回礼时,额外必定有贾琏孝敬贾敏的东西,也有给林睿林慧林智等人的玩意儿,从不曾间断。

陈娇娇生子,真正喜悦的只有贾赦一房。

陈娇娇进门后,本性知书达理,素日行事温柔和平,上孝顺公婆,下教导叔姑,又和贾琏耳鬓厮磨,情投意合。贾琏读书时,她在一旁研墨,偶尔还能插口其中,与之同论诗书,相比荣国府诸般热闹景象,他们过得清净自在非常,去了贾母院中,贾母又喜她稳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进门一年未见消息,把陈太太急坏了,倒是贾赦和窦夫人并未十分催促。

贾赦娶妻多年方得了儿子,贾政娶妻不是头一年就得的,贾敏出阁七八年才得林睿,因此贾赦盼着早早抱孙子,并未和外人那般对儿媳心怀不满。陈娇娇孝顺得很,一心一意地和贾琏过日子,贾赦满意得不得了,哪里会说陈娇娇的不是。

经此一事,陈太太在女儿又一次非礼非节回娘家省亲时,私下同她道:“别看你公公名声不好,人也昏聩无能,对这些事倒是体谅。”

陈太太和丈夫两人对女儿夫家唯一不满的就是贾赦,但是女儿出阁后,不似别人家的媳妇,不得公婆丈夫的允许,常常一年半载不得回娘家,贾赦和窦夫人三不五时常叫陈娇娇回娘家探望父母,因此常能见到女儿的陈太太欢喜非常,对贾赦略有改观。

贾赦颇有心机,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帮不到儿子,李恂去岁致仕,现今在家养老,李赫仍旧外放未回,林如海又在江南,说来算去,遍看自家亲戚,没有一个能在京城中帮衬贾琏的,以后少不得得靠陈家在官场清流中的一些人脉。何况陈娇娇不是那等吃里扒外的人,他何必做恶人,横竖他们夫妻好,总有一日能抱上孙子。如今陈娇娇生了个儿子,喜得贾赦不知如何是好,忙忙地翻看书籍,又请钦天监的友人帮忙,定名为贾芾。

贾芾满月后,贾赦有孙万事足,姬妾古玩不顾了,也不再出门作耍了,天天围着孙子转悠,许多宝贝都收拾出来,打发人送到陈娇娇处,说明给长孙的。只是,贾琏和陈娇娇住在梨香院,贾赦是公公,不好经常过去,不得不眼巴巴儿地瞅着梨香院的方向,每每贾琏从外面回来,势必要让他把贾芾抱过来让自己瞧瞧,或者让窦夫人去。

陈娇娇看在眼内,忽一日同贾琏商议道:“不如把芾儿养在老爷太太房中?我每天都要去请安立规矩,太太体贴,常常不叫我如此辛苦,但是我们不能恃宠而骄,兼之每天都要去府里伺候老太太,也常不在家,不能照料芾儿,让老爷看着芾儿倒好。”

贾琏吓了一跳,忍不住斜眼看了看她,笑叹道:“你就不怕老爷教导咱们芾儿也是那么个性子?我原同你说过,亏得我不是老爷教导的,不然我现今只能是个浪荡子罢了。咱们好容易生了芾儿,爱得眼珠子似的,我还想让他子承父业,明儿读书上进,先考个举人让我欢喜,再考个进士去做官,好叫咱们家再兴盛百年呢。”

陈娇娇失笑道:“芾儿才多大,爷想得太早了些。你且听听我的道理再做决定,可好?”

贾琏并不是骄纵跋扈之人,时常做事,许多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是和陈娇娇商量着办,因此听了陈娇娇这话,道:“奶奶且说,我听听,若是有理,我就听奶奶的,若是无理,奶奶就听我的。”

此事陈娇娇已经深思熟虑多时,她母亲来探望时,亦曾与母亲说过,故对贾琏道:“先说咱们住的梨香院,虽说是独门别院,可到底离正院只隔着一条夹道,时常下人往二太太房里回事,人来人往的,都从咱们门前过,人多眼杂,手脚未必干净,咱们管得再谨慎,总有疏漏的时候,若是有人起了歹心,对芾儿动了邪心歪意,可怎么好?”

贾琏听了这番话,愕然道:“不至于此罢?咱们两房虽常有嫌隙不和,可到底都是贾家的人,难道还想着对咱们芾儿动手不成?”

陈娇娇正色道:“咱们家乱得很,爷不清楚?那一房怎么盯着一家之主的位子,爷也不明白?不管什么事,防患于未然最要紧。咱们眼前只有芾儿一个儿子,命根子一样,等到真出了事,咱们后悔都来不及了。爷想想,自从我怀孕到芾儿落草,戳了多少人的眼珠子心肝儿?不知道多少人盼着咱们一房无儿无女呢!若是咱们没了子嗣,爷说谁得好处?”

贾琏面色一沉,冷声道:“这还不知道?恨不得一家子所有的东西都是宝玉的。我就说呢,奶奶进门头一年没有消息,怎么那边一点儿都不急,也不催促,反倒是有了喜生了子以后,正院那边说丫头毛手毛脚地打碎了许多东西。”

陈娇娇点头叹道:“咱们若是没有子嗣,可不就是都归他们了。”

贾琏听了,顿时沉默下来。不必陈娇娇细说,他知道贾母一心盼着都是宝玉的。倘或林如海在此,听到他们的话,势必叹息,上辈子贾家破败,贾琏侥幸留得性命,可惜他一生无子,出来后,已经是垂垂老矣,最终过继了宝玉之孙为嗣孙,方得以有后人敬奉香火。凤姐被休后,贾琏尚未来得及再娶贾家便出了事,出来后也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命中无子。

陈娇娇又道:“在梨香院我都觉得不清净,何况芾儿。若是芾儿放在东院里,太太精明果断,东院里里外外都是太太的人,打理得水泄不通,那边的人等闲不会到太太那里去走动,也夹带不了什么阴私,岂不是干净许多?太太指望咱们养老送终,芾儿是太太嫡亲的孙子,太太还能不捧在手心里?再者,太太从前吃过苦,身子骨不大好,才过三十岁就常常有些病痛,每日在老太太跟前立规矩,只是忍着,我看着心疼,不如让太太借口照料孙子,在家常歇歇,我年轻,又身强体壮,替太太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就是。”

窦夫人病时,皆是贾琏亲自去请太医,问明用药,侍奉床前,听陈娇娇这么说,心里不自禁地想起窦夫人这些年的操劳,觉得十分有理,沉吟不语。

陈娇娇又再接再厉地道:“老爷的脾性儿咱们都深知,这些年老爷说不惹事,在外头还有许多人借着老爷的名头胡闹,爷比我知道得清楚。爷瞧一瞧,自从有了芾儿,老爷可曾出过门?再没惹过事儿。让老爷在家里看着芾儿,未必不是拘着老爷在家,老爷不出去惹事,咱们家竟是清净得很,不然,都是咱们家的罪过。”

提起贾赦在外面做的那些事,贾赦本来没想过如此,耐不住外面的人奉承他,凡是贾赦看中的女子和古玩书画,自有人料理了一切阻碍,然后送到贾赦跟前,不止一次。贾琏行走在外,深以为耻,作为人子,管又不管不得,往往要替贾赦处理后续,实在是为难得很。

陈娇娇说完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道:“至于爷担心老爷教不好芾儿,就更不必担心了。芾儿年纪还小,启蒙得等三岁,家常有太太陶冶教育,必然不会长歪了,何况老爷也不是不盼着子孙长进的糊涂人。再者,咱们送了芾儿过去,并不是不见芾儿,不教导芾儿了,咱们一家四个人,除了老爷不大爱读书外,剩下三个都是知道厉害的,还怕教不好芾儿?”

说到这里,陈娇娇放下茶碗,笑吟吟地看着贾琏,等着他做决定。

贾琏踌躇道:“虽有这三等好处,你说的极有道理,可是我却不愿意芾儿离开我们的眼前,夜里听不到芾儿的哭声,我反倒睡不好。”

贾琏成婚本就比别人晚,在他这个年纪的许多人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因此得了贾芾后,恨不得放在跟前时时刻刻看着,每晚的哭闹之声,于他而言都是天籁之音。

陈娇娇叹道:“爷现今还要读书,再有芾儿哭闹,哪里静得下心?我也不舍芾儿,可是白日里你要上学,我要去那边服侍老太太,谁留在梨香院里看着芾儿?奶娘丫头虽然都是你我心腹,可是到底不能让我放心。放在太太房里,一则咱们每日晨昏定省必定过去,二则太太得了清闲养身子,又有老爷疼芾儿什么似的,谁敢起幺蛾子?”

贾琏正欲说话,忽听外面丫鬟通报道:“二太太打发周瑞家的来了。”

陈娇娇看了贾琏一眼,道:“听,又来了。自从芾儿出世到现今一个多月,周瑞家的已经来七八次了。她是什么人物,替二太太做了多少事,爷心里有数。”王夫人包揽诉讼并重利盘剥等事原本就瞒不过人,包揽诉讼总得拿府里的帖子送到衙门,既然插手了官司,陈家这些人家总能得到些消息,何况陈娇娇进门后,又听贾琏细细说明了家中各人各事。

贾琏皱眉道:“这时候她来做什么?”

陈娇娇命奶娘抱贾芾去套间里,方对贾琏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周瑞家的嘴甜心巧,最会揣摩二太太的心思,二太太不喜谁,不必说出口,也不必如何处置,周瑞家的立时便想方设法地去料理谁,旁人谁不明白?杏儿,叫她进来,我倒想听听她又来做什么。”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陪嫁丫鬟杏儿说的。

杏儿答应一声,不多时,带着周瑞家的进来。

贾琏成年后除了往贾母房中请安,平素不去正院,连贾政一房的王夫人和李纨婆媳都少见,何况区区一个仆妇。此时举目一看,却见周瑞家的满头珠翠,遍身绫罗,细眉弯弯,杏眸澄澄,嘴角带笑,脸上擦的脂粉比府里采买分发给众人的还好。贾琏见过府里分发给陈娇娇的脂粉,皆系不堪之物。若不知道周瑞家的是下人,走出去人人都当她是大家太太。

贾琏眼神忽然落在周瑞家的的手腕上,这对黄澄澄的赤金凤衔珠镯乃是自己母亲的陪嫁之物,几年前他赏赐给自己的奶娘赵嬷嬷做寿礼,怎么戴在她手上?

陈娇娇见贾琏面色凝重,心中不明就里,脸上却堆满了笑,问道:“周姐姐来有什么事?”

周瑞家的忙奉上手里捧着的纱罗脂粉玩意儿,笑道:“金陵薛家的姨太太送了好些东西过来,除了太太孝敬老太太的,其余的都分给大太太、大奶奶、二奶奶等人,这是二奶奶的,太太吩咐我送来。这是两匹香云纱,乃是进上的,过一个月就夏天了,给二奶奶做衣裳。”

说话之间,周瑞家的悄悄打量陈娇娇,才出了月子不久,陈娇娇身段依然臃肿,月子中补得满脸红光,两颊斑点未退,此时又没有擦脂抹粉,其娇俏连贾母跟前的一等丫头都不如,怎么贾琏还对她一心一意?就是贾政那样正直的人,王夫人生宝玉做月子时,还被赵姨娘那个狐媚子勾搭了去,李纨坐月子时,贾珠房里的几个丫头也是各显神通。

周瑞家的暗暗有些不解,难道贾琏当真和贾赦贾家的爷们不一样?

陈娇娇细看那些东西,以她娘家是得不到这些,家常穿戴都是官用,但是贾敏每年送礼来往,哪一样都不比这些差,淡淡一笑,道:“回去替我们多谢二婶娘的好意,只是既然是薛太太送二婶娘的东西,二婶娘自己留着便是,何必给我们?白白糟蹋了。”

周瑞家的忙道:“太太心里惦记着大家,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想着大家。”

贾琏和陈娇娇听了,眸子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冷笑。说得好听,每年外面的官员进京时,来荣国府拜见时,送给荣国府多少好东西,什么茯苓霜、玫瑰露、黄金表、雀金呢、羽缎羽纱哆罗呢等,都是贡品,也是常送的东西,怎么他们大房没有见到几回?

陈娇娇低头想了想,微微笑道:“二太太是最慈悲的,谁人不知?”

周瑞家的张望了一回,问道:“怎么不见芾哥儿?”

贾琏和陈娇娇心头一凛,他们方才说到二房对待他们,此时如何能不谨慎?陈娇娇按住贾琏的手,嘴里笑问道:“姐姐问我们芾哥儿做什么?芾哥儿才吃完奶,已经睡了。周姐姐今儿若是想见,怕是不能了。”

周瑞家的笑道:“太太常夸芾哥儿,说比兰哥儿生得还好,心里极喜欢,等芾哥儿明儿大了,兰哥儿有芾哥儿这样的兄弟辅助,二人齐心,倒是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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