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在小樽灿烂的阳光下,他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地笑。
在他那间小小的公寓里,他站在走廊上,捧着一桶鸡翅,信誓旦旦地说:“你已经有点喜欢我了,我感觉得出来……”
当她说决定要跟王智伟结束的时候,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
还有,还有……当她说,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的时候,他一脸平静,转身却掀翻了一张茶几。
“为什么!”他大吼,“你明明说过你要离婚,你明明说过……”
“你是认真的吗?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我开不起这种玩笑,我真的会生气……”他说。
那时候的她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可是现在,她可以了。
而且,蒋谣抬起头,看着祝嘉译——她必须回答他了。
“因为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此时此刻,在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在李宗盛沧桑且温柔的歌声中,她终于鼓起勇气说,“……王智伟得了肺癌,已经是晚期了。”
这是圣诞夜,其他的店铺里都在播着圣诞歌,而有这样一间咖啡馆,却始终循环播放着李宗盛的《山丘》。在这间咖啡馆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对男女,他们看上去有些陌生,并不像是情侣,可是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也许会发现,他们的眼角眉梢,似乎有些难以言喻的相似之处……
“他其实早就知道……”蒋谣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你的存在。”
祝嘉译看着她,眼里的错愕在她的意料之中。
“他之前就问过我,要不要离婚。但当时我还没想清楚,所以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后来当我决定了,有一天他出差提前回来,我就跟他说了,他立刻就同意了。”
“……”
“可是就在我满心欢喜地想着要结束之前的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无意间,我发现了他的体检报告,我以为那个信封里是我诉讼的证据,所以我……”她想起当时的种种,叹了口气,“总之我知道了,我知道他查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他应该是想要瞒着我……我想也许,对他来说,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对我的愧疚。”
她的思绪一下子变得很轻,好像与王智伟的一切,对她来说,又是另一个世界。
“可我决定留下来,”她忽然抬起头,看着祝嘉译,“也许这个决定对你很不公平,但是当时的我,没办法说离开……”
祝嘉译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好像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蒋谣不知道是哪里,三年前,也许她可以说她很了解眼前这个人,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知道他会怎么做……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了解他了。
“我认真地想过,很认真,”说这话时,她很平静,不论是脸上,还是心里,“我想过我该怎么做,我想过我对你、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本想说,她是爱他的,可是她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便放弃了。不管当时爱得如何热烈,时过境迁,再要开口说这些,好像实在难以启齿。
于是她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他爱过我,也伤害过我。我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他给我的爱多,还是他给我的伤害更多……但我知道,我们曾经组成了一个家庭,一个密不可分的东西——尽管后来有了裂痕,而且这个裂痕很难弥补——但我毕竟曾经是一个家庭。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不爱他了,但是……我没有办法看着他一个人孤独地死掉——我说不出为什么,我只是没有办法。”
祝嘉译又轻轻地蹙了蹙眉头,好像是在思索她这番话的真实性,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始终没有说话,沉默地等待着她把话说完。
蒋谣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清晰的发际线,还有那个,几何图形般完美的下巴轮廓……她忽然觉得很难受,难受到想哭。可她还是忍住了。
她很后悔,她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感情,对待他。
没错她是受了很深的伤害,她是遭到了背叛,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和信仰是被彻底改变了……但这不代表她有理由去伤害、去背叛、去彻底改变另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爱的人。
她对自己的放纵,非但没有带来真正的快乐,最终反而让她失去了快乐。在她应该认真去思考、去做决定的时候,她没有。后来她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对于她最后的那个决定,她并不后悔,如果时光倒流,她想她还是会选择留在王智伟身边,跟他一齐面对病痛。她感到后悔的是,在更早之前,在她接受了祝嘉译的吻之前,在她开始这段畸形的关系之前,她竟放任自己的灵魂被痛苦深深地扭曲,她情愿选择伤害别人,也不愿意拿出勇气去面对生活带给她的磨难。
事实上,她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一个加害者。就像是受到了虐待的孩子,一边哭,一边转身又去虐待别人。
她尝过了这种痛的滋味,却对他的痛视而不见。
她后悔的是,她竟然曾经这么残忍。
“那么他现在……”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祝嘉译终于低沉地开口。
蒋谣深吸了一口气,说:“王智伟……一年多之前,去世了。”
他有些发愣,像是忽然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仍是一个故事,一个悲剧故事。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李宗盛的歌声仍旧在空中,在他们耳边不断地回荡着。好像很远,又仿佛很近。蒋谣甚至分不清,那歌声到底是真的从墙角的喇叭里传来的,还是说,是存在于她的脑海之中。可是不论这是现实,还是幻觉,她都要对眼前这个男人说: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原谅我。不管你信不信,祝嘉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原谅……”
“……”他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却有些阴晴不定。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
“这一切是我的错,不是你的。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我没有选择你,而是因为我一开始就错了,最后我又别无选择……”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竟异常平静,而又坚定,“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曾经坚持的那些东西,也不要放任自己失掉原来的那种勇气……不然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追悔莫及。”
☆、26.九(中)
蒋柏烈将显微镜放进办公桌最下面那个又大又深的抽屉里,盖上白色的布,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抽屉关上。他又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收进塑料收纳箱里,把收纳箱摆在身后的角落里。桌上还有一个空的养乐多罐子,他丢进脚边的垃圾桶,然后将铺在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拎起来,扎好口,准备等下带出去扔掉。他关上空调,脱□上薄薄的白色褂子,挂在它通常挂着的地方,又取了它旁边的那件深蓝色鸭绒服,穿上。做完这一切后,他来到门边,回过头扫视了一下整个诊室,确定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在正常的轨道上之后,他拎起脚边的垃圾袋,打开了诊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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