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回去的路上洒满了金色的夕照,天空被晴朗和残阳分成蔷薇色和淡蓝色,一丝云都没有。清水次郎建议走着回去,大家都附和,金太郎也淡漠地点点头。酒精的力量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的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
“这样的天空在日本可不多见。”清水次郎一边说着,一边半转过身,眼光追逐着一个穿着连衣裙的漂亮姑娘。“嗯,这儿的女人可真漂亮。”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加上了一句。
“日本不是治理污染了吗?”计敏佳问道。
“治是治了,但和过去还是有差距的。看,中国多好!晚上的月亮都是那么明亮。”清水次郎真诚地看着计敏佳说。
“可没有钱呀。”计敏佳不以为然地说。
“是啊,这就是日语中说的不能两立呀。”
“这种表达方式是从中国传过去的,但中国在这种场合更爱说两难。”
“对,对。不愧是学语言学的优秀人才。”清水次郎赞美道。计敏佳一时语塞。这样当面的夸赞让计敏佳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她不知道清水次郎是在违心地恭维,还是发出了肺腑之言。
“您就姑妄听之吧。”清水次郎露出狡黠的笑容。计敏佳不由得也笑了。“你的中国话很好。”她说。
“不敢,不敢,彼此还要努力学习呀……不对,我是中国人呀!”清水次郎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地叫道。两人都大笑起来。
一双笑着的大眼睛,眉毛又细又黑,但可以看出是画的,脸上搽着厚厚的粉,嘴张开了,露出不整齐的牙齿。计敏佳一惊,看出来这个人是静悄悄地跟上来的伊藤。
“你们很高兴,我也高兴。”她说。计敏佳猛然剧烈一跳的心脏正在恢复平静。
关大林的病似乎越来越厉害了。他的脸色一会儿红,是那种虽然不健康但很能蒙蔽人的潮红,一会儿就变得蜡黄。他嘴里在不停地唠叨着,眼睛看着虚无的前方,没有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有关绍祖听到他说什么书,当时他就觉得这可能是件很重要的事,但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一切不幸的根源,也是引发一系列事件,包括他所不知道的事件的缘由,但他当时的决定是将父亲送到县医院去。
从解放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个春秋了,斗转星移,日月如梭,诗人们写着追忆往事的诗句,感叹着人生如梦,有些文化的人则叹息着生命的短促,哲学家思考着人生的意义,只有医生在探寻着能不能把人的生命延续到无限。但这条山路似乎已经实现了医生和芸芸众生都在追求的永恒。三十多年前,就是在这条山路上关大林送师父去医院,因为村里的火灾,师父在这里送了命,而关大林的人生也因此有了很大的改变,当然不是重大到完全不同。“医院也许好一些,那里的人多。”这既是关大林的判断也是他的希冀。因此,他同意去县医院。
山路两边的树在冷风的吹拂下,掉着黄色的叶子,偶尔飘来的像是雨一样的微小水滴并没有使空气清新,而是多了一份冷厉。阴沉沉的云层在天上飞速地跑动着,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又调头向西,宛如没头苍蝇。关大林想起了那天夜里,也是这个季节,也有些雨滴,也是一辆马车,只是今天是白天。但关大林却觉得阴森的气氛似乎更浓厚一些,恐怖是要靠看到才让人恐怖。
那天,师父是受了内伤,非常痛苦,而现在的关大林也在动员着浑身的健康细胞跟可怕而且无敌的疾病做着斗争。同时,这个坚强的人还在和外界的魔鬼(这是他认为的)斗智。有时他认为这恶魔似乎比疾病还可怕,不光是因为他们和它们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且这人间的威胁比阴曹地府的似乎速度更快。“师父难道不是被这鬼杀死的?”关大林想。虽然他已经被疾病折磨得筋疲力尽,但他还有恐惧的力量。“我可不能像师父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驾!”孝顺的儿子拼命赶着马车。这是村里最好的马车,有四匹马,能跑得飞快。“要不要告诉儿子?”关大林一直在犹豫,自从那天晚上他似乎看到了鬼怪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他现在才理解了师父当时缄口不言的做法。
最奇怪的是关绍祖的心情,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股莫名的恐惧袭遍了他的全身,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终于,马车走出了崎岖的山路,上了公路。他的心似乎一下子就沉着下来,那清脆的马蹄声这时听起来是那么悦耳,他都想唱几句山歌了。
“驾!”关绍祖一边又大喝一声,一边回头看看裹着被子的父亲。老人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爹,拐过前面的那个弯就能看见县城了。”关绍祖喜滋滋地对父亲说。
“嗯。”父亲“哼”了一声,他并没有睡觉。不,可以说他比儿子还要清醒和警觉。一个老人对生命的珍惜是超过年轻人的,他还不想死。
眼见着就要拐弯了,但关绍祖忽然听到了声响,在电光石火的瞬间,他听出是直立的山崖上方的声响。他迅速地回过头,这种反应和动作不是练过功夫的人是做不到的。但即使如此,也来不及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像只怪鸟一样落到他的身后,接着脑袋里便是一声轰鸣。关绍祖失去了知觉。
三 死也成双
他张着嘴,似乎很吃惊,但人的表情是既复杂又简单的,譬如,吃惊是人类的表情,而惊慌也是人类的表情,应该是有严格区分的,但很多人在表达这两种情感时,却很难让人辨别。古洛看到魏有福的小眼睛中那闪烁着的光时,断定他是在惊慌中。
“没事,没事,和你没事。”古洛赶快安慰他。情绪就像个多产的女人,一种感情会生产另一种,一个接一个,最后人们也就忘了最初的母亲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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