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2 / 2)

加入书签

阜远舟回想着那两个相互折磨的师兄弟,以及那个永远被埋葬在停仙宫下面的悲伤故事,点头。

“其实不管是‘血承’者还是‘肉糜’者的成功率都不高,更不用说像是长孙轻言那种快死的人是怎么熬过蛊毒融进身体里的反噬了,”江亭幽道,“但是实际上当年南长老……也就是木石圣人的弟子们都熬了过来,只不过都因为试验改良的方子所以死了或者疯了。”

“南长老一脉体质特殊?不对,木石圣人的弟子们都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实际上现在的四大长老后人里,只有苏日暮和孙真是只属于闻人家族的后裔。

“的确不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应该说和北长老的内功心法差不多,南长老一脉的传人都会学习一套洗髓功法,通过常年练习改变他的体质……”江亭幽目光幽然,“所以说,你的血,苏公子的内力,欧阳佑的身体,孙真的蛊,再借助圣神的血肉,就是闻人折傲永生的神丹妙药。”

阜远舟沉默了片刻,然后发出一声冷笑,“就和所谓的死而复生一样,他所谓的永生,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独有的特权?”

喝人血,取人肉,蛊毒缠身……这样的永生真可怕呢。

他身体里的“血承”是和寻常教众的“血承”以及宿天门门人身体里的“肉糜”都不同的,他克制了这两种蛊毒,想必只有闻人折傲才能克制他……这么算起来,什么带领天下黎民一起永生之类的,都不过是一纸空话罢了!

江亭幽也笑了,“闻人折傲岂是那种会为人着想的大善人?”

“不过你还是信他会在事成之后帮你复活项文雯。”阜远舟淡淡道。

他不恨江亭幽,也不知道该不该可怜他,但是没有人可以否认他的确做错了很多很多事。

江亭幽仍然是笑着的,眼里的哀伤昭然若揭,“杀了那么多人,对不起师父和教诲,我知道说抱歉其实也没什么用……可是我别无选择。”

——小师弟,在爱情面前的身不由己,你比我更加感同身受。

阜远舟对此无话可说,江亭幽的话他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

“闻人折傲的功力世间恐怕已经没有敌手,”阜远舟提及了一件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我该怎么才能杀了他?”

江亭幽看着他,“你没有计划?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阜远舟轻微地眨了眨眼,“我需要十成的把握。”

“的确是十成的把握,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杀了闻人折傲,”江亭幽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微光,“如果你敢用你来换他的命。”

他说了和当初范行知差不多的话,然后示意阜远舟凑近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阜远舟听罢,平稳的眼神泛起了一丝久违的波澜,不过很快就平息了,他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表情的脸庞萧疏俊美如一副惊艳的画,在长明灯的光线下定格。

江亭幽想,这样的神才永宁王一点都不好,如果项文雯还在,她定会对阜远舟说,为什么年纪轻轻总是要板着一张脸?

“你肯定?”阜远舟终于开口问道。

江亭幽弯了弯眉眼,“我比你更想让他下地狱。”

阜远舟点头,“你可以在地狱里等着他。”

穴道已经不能锁住伤口涌出的血了,江亭幽还是照样大笑起来,笑声肆意又恣妄,没有人知道其中到底隐藏了多少悲伤多少痛苦多少绝望,他只是这么笑着,伤口的血不要命地往外流,他的笑声也慢慢弱了下来,最后只化作了唇边的一抹淡淡浅笑。

“在我和陛下的交易里,陛下应承过,如果我死了,他就会派人去极北之岛让文雯的尸骨安息,”江亭幽握紧了自己手里的黑骨扇子,慢慢展开,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千山飞雪图,直到那雪白的雪景变成了鲜红的色泽,“看在我们是同门师兄弟的份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他的气息已经很弱了,年轻的颜容上也渐渐流露出了老态,根根青丝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变白。

阜远舟问:“你想和……师姐葬在一起吗?我答应你。”

江亭幽摩挲着扇面的手已经停了下来,只剩下指尖在微微地颤动着,他真心地道:“谢谢你了,小师弟……我和你师姐在这里祝你此生能逢凶化吉……平安喜乐,和心爱之人……白头到老……”

小师弟,努力吧,一代代人的悲剧雷同而哀伤,这一个永生的话题,害死了太多太多的人,让太多太多的人背负了最残酷的命运,不仅仅是刹魂魔教和宿天门,还有更多的是无辜的人,他们都和师父、和我、和文雯一样,再也没有机会走出命运捉弄我们的迷局,连闻人折傲都不过是一个迷失了的可怜虫,所以这一句话当真发自肺腑——愿你能得到救赎。

我想你一定会明白,究竟师祖、师父他们倾尽一生心力为的究竟是什么。

寻常人生活的幸福……对于我们来说,如此遥不可及。

江亭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折扇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就像是曾经拥抱项文雯一样,再也没有松开手。

意识朦胧里,他又看到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不再是躺在冰棺里了无声息的模样,而是从远方跑来,走到他面前,拿着剑,带着笑,说,亭幽,你笑一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呢。

他挽起嘴角,用生命的色彩勾出了一个最温暖的微笑,慢慢阖上了眼睛。

下一世,如果真的有下一世,那么就让他和项文雯投生在寻常百姓家吧,青梅竹马,相敬如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该有多好……

……

长明灯默默地照亮着石室里的一切,靠坐在石壁上的深色衣衫的男子已经恢复了中年人该有的颜容,一头漆黑的长发已经在年复一年的殚精竭虑忧思疾患里完全变白,心脏爆裂——这是每一个“血承”者最后的结果,遑论生前多么风光,都会死得如此难堪。

但是他仍然带着笑静静死去,好像回归到了深爱的人的怀抱,安宁快活。

阜远舟注视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是不是有兔死狐悲的伤感,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起身取下了长明灯里的灯油倒在江亭幽身上,又拖来了一些盖在牛羊祭品上的破布和盛放的木器朽块堆在一起,点着了火。

有了助燃的灯油,火势迅速蔓延,将这个曾经风华盖世的被誉为掌上轻扇的男子渐渐吞噬在其中。

看着这一幕,阜远舟体内的“血承”在躁动,紫色的图腾在他的皮肤上肆意侵略每一寸能驻扎的地方,瞳仁的颜色也在紫色和黑色之间变幻。

他此时其实体会不到很多正常人能够体会得到的情绪,只是感受着“血承”在体内疯狂汲取能量的反应,他忽然从未那么深刻地明白这一代一代传承的悲剧,给所有在局中的、被局中的人所牵扯的人,究竟带来的是怎么样的无尽的痛苦。

他体会不了,但是他的灵魂感同身受。

最后,他装走了江亭幽的骨灰,带在身上,离开了这个石室。

徒劳地沉浸在悲哀中没有任何意义,他所要做的,一直都是背负着所有人的鲜血和仇恨,做和慕容桀一样的事情——用仇恨终止仇恨,以鲜血洗刷鲜血,以杀止杀。

就和阜怀尧一直在做的一样——并不是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只是这是他的责任,没有人能代替他去履行的责任。

……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