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2)
“只能怎样?”溯光有心逗她。
“那就只能抢亲了!”琉璃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拖着往前就走,“干脆一把将你扛上肩膀,飞回云浮城成亲!翼族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你们家那些虾兵蟹将还能追上来不成?”
溯光放声大笑,那一刻只觉得满心欢愉,将片刻前的黯然都冲散了。
她拉着他在夜市里四处转,然而心心念念的还是不忘给他的父亲准备见面礼。溯光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劝她:“宫里什么都有,不用买了——而且等我们回去,估计我父亲也不再是海皇了,不必如此拘礼。”
“啊?”琉璃愕然抬头,“为什么?”
“前些日子我在青水畔,接到了文鳐鱼传来的讯息,龙神已经在从极冰渊的龙冢里诞生了,”溯光语气平静,眼神也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我远游在外,守护在龙神身边的只有暗鳕——而她,擅自把初生的龙神带到了我弟弟溯源的面前。”
“哦?”琉璃没有明白,“然后呢?”
“龙神只和它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达成契约,承认他为海皇。”溯光淡淡道,语气平静,“万古以来都是如此——所以,每当遇到龙神转世之时,海国的皇太子必须要在龙冢守护,以确保龙神醒来的第一刻不会落到别人手中。”
琉璃啊了一声,醒悟过来,有些愤怒,“这么说来,他们是谋夺了你的王位吗?”
“也不是,”溯光摇了摇头,苦笑,“应该说,是我擅离职守才导致了被剥夺头衔。”
“说的也是,”琉璃想了想,点头,“那……。我们还去把它抢回来吗?”
“当然不。”溯光摇头,“暗鳕暗恋溯源,为了他守在极寒之地上百年,才等到了龙神转生这个机会。我说过了,溯源比我更适合当海皇——我这样习惯了四处漂泊的人,也不想被海皇的位置禁锢在宫殿里。”
“既然你也不想去抢回来,那就算了。”琉璃伸出手,将手里看中的一个水晶风铃放回原处,嘟囔,“如果是溯源当了海皇,我才不给他带什么礼物!”
“溯源和暗鳕都不是坏人。”溯光替他们分辨,“他们比我更适合主宰海国。”
“哼,但他们抢你的东西!”琉璃哼了一声,抬起手挽起他的手臂走入熙熙囔囔的夜市,歪着头,想了半天,“你说,你父亲是海皇,肯定天上地下啥珍宝都看过,我该送一些什么才能让他觉得我不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呢?”
溯光没想到她还是满脑子想着这个,不由苦笑,“你是来自九天的独一无二的翼族,他们怎么会觉得你是个乡下丫头?”
“翼族?啊,对了!”琉璃忽然失声,“我想到了!”
不等溯光问她,她抖了抖肩膀,唰的一声,巨大的羽翼忽然从她背后倏地展开!金色的羽翼映照着满市的璀璨灯火,折射出万道光芒,令周围的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看,你看,这才是独一无二的!”琉璃欢呼,伸出手,啪的一声在自己的翅尖上拔了一根最长的羽毛出来,在溯光面前挥舞,“我用这个给你父皇织一条围脖好不好?他就算是富有四海的海皇,也肯定没有用翼族金羽织成的围脖吧?”
“……”溯光看着这个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小丫头,半晌说不出话来,叹了口气,“快把你的翅膀收起来!这么炫耀,想被抓吗?”
他一把抓住了她,迅速穿过围观的人群,试图离开。
然而夜市上的人们已经被惊动,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把这个长着翅膀的少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还有空桑的巡逻队伍也从远处赶了过来,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琉璃心下一急,再也顾不得什么,翅膀一振,拉着溯光倏地从人群中飞起,穿过五颜六色的花灯,消失在了漫天烟火的黑夜里。
“看啊!那儿有个长着金色翅膀会飞的小姑娘!”
“不会吧?那不是一道烟火流星吗?”
圆月之下,这也是云荒大地上的人们最后一次看到翼族的出现——那之后,这一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种族就如同杳然飞去的黄鹤,彻底地消失在了历史里, 再也不曾被看到。
从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当云荒的心脏上一片欢腾时,在大地的最西方,风沙呼啸,冷月高悬,寂无人声。在一座荒山上,有一个僧侣双手合十,迎着风,低低诵着经文。
他面朝着东方,然而眼睛却是空茫的,漆黑如深潭。
第一百遍的经文终于念完,万鬼噬身之痛也暂时平息。慕容隽放下了手掌,轻轻舒了一口气,手指里握着沙星祭司留在这里的珠串。
这些日子以来,只有在这座千佛窟里,凭着法器日夜诵经,身体内的痛苦才会稍微得到缓解,而一旦停下,昔日的罪业造成的苦楚就会立刻出现,无法抵挡——那被他所杀的十万亡魂铸成了一座牢笼,把他困在了空寂之山,他将以毕生来赎罪。
这里,就是他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可容身之处。
在离开镇国公府的时候,他曾和慕容逸立下了一个秘密的约定:兄弟两人各自选择一条路,一人投奔沧流,另一人效忠空桑,彼此都要全力以赴。这样,无论哪一方取得了最后胜利,慕容氏乃至中州人,都总归会有一条活路。
如今,他失败了,他的兄长赢了。
慕容隽在冷月下,迎风微微而笑——他知道,自己与这个尘世的缘分,已经永远结束了。从此后,他将永远留在这座空寂之山的千佛窟里,为以往的罪业赎罪。世上 再也没有慕少游或者慕容隽,有的,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苦行僧。
“此生的苦,你才尝过十之一二,便说自己心灰如死——不知日后更大苦难到来时,你将何以承受。”当年,那个和尚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怯懦小子,如此脆弱,还不如跟了我出家出吧!斩断一切恩怨,闯出这十丈软红,自证自存,明心见性。你命中注定不是这红尘中人,迟早要随我走出三界之外的。”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吧!”
当时,他几乎就跟那个和尚走了,最后母亲以死相逼,硬生生拦下了他。就是这么一阻,他又在红尘里多辗转了几十年,受尽了诸般磨难苦楚。如今,家族平安度过了风波,慕容氏永镇叶城。而自己,也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三千烦恼丝落尽,缁衣芒鞋,青灯古佛度此余生。
在这座空寂之山,将所有埋葬。
原来,果然是命中注定。这十几年来的坎坷流离,就如同一个圆,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终于令他明白佛家所谓的因果和无常。
慕容隽在千佛窟前沉思往事,而在他身后,一群蓝狐静静地围着他。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挨过来,用毛茸茸的身体蹭了蹭他的脚踝,发出了轻微的呜呜声。天地寂寥,连风也冷了,唯有这小兽是温暖的,眼神澄澈晶莹。
千年之前,它们也曾这样陪伴古墓里那个孤独的女子吗?
“呵……”丰神俊秀的贵公子化身为风骨清朗的僧侣,在千佛窟前回身,于冷月下合掌,无声微笑,对着天地做最后的告别——堇然,我与这个世间的尘缘已断,平生再无其他奢望,惟愿你此生平安喜乐,享有这天地间最美好的一切。
——哪怕是在另一个人身旁度过。
此生已矣,但愿来生再见。
同样的一轮圆月之下,在镜湖的彼端,万丈高的珈蓝白塔顶上,听着脚下万民的欢呼,空桑的新帝君脱下外袍裹在犹自虚弱的女子身上——自从在大漠里找回了殷夜来之后,他对她万分呵护,如珠如宝,然而,她的神色却始终郁郁,再未见笑颜,这令已经权倾天下的云荒主宰者暗自沮丧。
要怎样开解她,才能令她明白,即便是绝代容颜被摧毁,即便是旷世绝技已失去,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模样,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停留在最美的那一刻——就如昔日在帝都那一场烈火中的诀别时,一模一样。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