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人格感召(2 / 2)
看到黄玉禾,周贵根一点不怯,不无挑衅地问:“黄书记,你来干什么?”
黄玉禾说:“来看看你啊,听李靖华说,你胆量见长,成群访组织者了?”
周贵根嘴一咧:“黄书记,你太抬举我了,组织者还真不是我哩!”
岳清兰走过去,挺和气地问:“哦?周贵根,组织者不是你又是谁啊?”
周贵根这才注意到了岳清兰,不无情绪地说:“怎么怎么?岳检,你还想抓人怎么的?组织者是谁我不能告诉你们!反正这回我们不准备犯法,花钱买票,合法坐车,到金宁也是反映困难情况!岳检,有能耐你们检察院下逮捕令好了!”
岳清兰发现了明显的敌意,理智地退却了:“哎,周贵根,你情绪怎么这么大啊?今天你别和我说,和你们黄书记说,我现在不是检察长,只是矿工家属!”
周贵根情绪不减:“矿工家属?黄书记的老婆,是不是?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啊?赖我和刘铁山纵火,把我关在大牢里怎么没想到是矿工家属啊!”他突然激愤起来,“没被你们整死在牢里,我还就不怕了,还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
岳清兰不得不正视了:“周贵根,既然你说到了‘八一三’大火,那我就不能回避了。谁赖你纵火了?又是谁要整你啊?是你自己没能说清楚点嘛!这里面不存在司法[***]问题,更没谁对你搞过刑讯逼供!你不承认?而且,现在的事实是,你很自由地在这里组织群访活动嘛,如果我和检察院真想整你,你说你做得到吗?啊?”
周贵根无法回应了:“岳检,我不和你说,和我们黄书记说!”又把目光投向黄玉禾,当着在场工人的面,故意大声问,“黄书记,大家都说你很关心我们的困难,那我代表大家问一下,你今天来是领火车票呢,还是准备上台做报告呢?”
黄玉禾摆着手说:“我呀,今天既不领票,也不做报告,就是来看看大家,和大家谈谈心!”将脸孔转向众人,大声说了起来,“同志们,我是这样想的,我是南二矿老党委书记,现在又在矿务集团分管破产工作,你们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可以和我谈嘛,先到我这里上访嘛!这起码有一个好处,八百多张火车票钱就省下来了!现在大家都很困难,不该花的钱我看还是不要花,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贵根针锋相对道:“黄书记,我看不是这个理!找你上访有什么用?我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得了省里的家吗?敢把我们的困难反映到省里去吗?”
黄玉禾诚恳地说:“如果你们担心我不敢把你们的困难反映上去,那么,我还有个建议:你们可以推选几个代表和我一起去,你周贵根同志就可以算一个代表嘛!车由我来派,我看没必要把1494次列车弄成个群访专列,这不解决问题!”
人丛中有人叫:“黄书记,你就不怕省委撤了你这个管破产的党委书记?”
黄玉禾说:“省委为什么要撤我?未必撤我嘛!退一万步说,就算撤了我也没啥了不得的,就做下岗干部嘛,同志们能过的曰子,我黄玉禾也能过!”
周贵根讥讽道:“那是,你老婆当着检察长,一月几千块,你愁什么!”
岳清兰忙道:“哎,这我倒要声明一下:我这个检察长一月可没有几千块啊!我的工资加奖金每月不超过两千五百元,不信可以去看我的工资单!”这话其实半真半假,她的工资和奖金的确不到两千五,但还有其他的津贴,只不过津贴是看额外承担的工作来算的,不是定数,所以不能算数。
这时,又有人叫:“大家别难为人家黄书记了,黄书记的为人谁不知道?真弄得黄书记撤职下台,对咱又有啥好处啊?还不知换个什么乌龟王八蛋管破产呢!咱就按计划去省上群访,不是余可为省长管这事吗,就让余省长来和咱对话!”
黄玉禾道:“哎,哎,同志们,这就是为难我了,成千号人跑到金宁,还是对话吗?是向省委和省政斧施加压力嘛,影响安定团结嘛,是我的工作没做好嘛!”
看得出,在这个搔动之夜黄玉禾仍在凭自己的人格力量做工作。岳清兰也知道,从去年南二矿试行破产,到今年整个南部煤田的破产,黄玉禾一直是这么做的。岳清兰不无悲凉地想,这实际上很危险,工人的实际困难长期得不到解决,再伟大的人格力量也会贬值,脚下的大地就要崩溃,到那时再来解决问题就太晚了。
然而,让岳清兰没想到的是,这种贬值和崩溃竟然当场在她在眼前发生了!
就在黄玉禾这番话说完没多久,周贵根又眼泪汪汪开口了:“黄书记,岳检,我知道你们是好人,大好人!我今天的情绪不是对你们的!我的情况你们知道,我也不在这里说了,说了丢人啊!起码的社会保障都没有,让我们今后怎么办啊!”
岳清兰马上想到了周贵根卖银的老婆,心一下子收紧了,真不知该如何接话茬儿。
周贵根眼中的泪滚落下来:“黄书记,岳检,你们啥都别说了,就当不知道今天这事,就让我们明天去金宁!我们不难为你们,你们也别难为我们!黄书记,你赶快走吧,算我们大家求你了!”说罢,竟“扑通”一声跪到了黄玉禾面前。
黄玉禾死命去拉周贵根:“贵根,你这是干什么,啊?起来,快站起来!”
不料,周贵根没站起来,许多在场的工人同志又跪下了!
黄玉禾惊呆了,眼里含着泪水,很冲动地嘶声道:“同志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啊?起来,都站起来啊,如果你们还相信我这个主管破产的集团党委书记,就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向省委书记李元焯书记同志做一次当面汇报!如果省委仍然没有一个明确态度,省政斧仍然不把彭城矿务集团南部煤田困难职工家庭列入低保范围,我就当场向省委和省政斧递交辞职报告,主动去做下岗干部,也结账回家!”
一片鸦雀无声,工人们仍在那里跪着,无数双仰起的眼睛紧盯着黄玉禾。
黄玉禾泪水泫然,口气惨痛,近乎哀求:“同志们,你们还能让我怎么样啊?啊?如果你们认为这样跪着就能解决问题,那好,我也给你们跪下了!求求你们体谅一下我的难处,给我一点理解,也给我们党和政斧一点理解!”
岳清兰觉得不太对头,一把拉住要跪下的黄玉禾:“同志们,据我所知,低保问题省里一直在研究,因为一些客观情况,解决起来可能要有个过程。我相信,也希望同志们相信,这个问题最终总会解决的,中央和政务院有规定嘛!请大家站起来好不好?咱们是工人阶级,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膝盖骨都不能这么软啊!”
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过后,面前的工人同志才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黄玉禾这时已从短促的冲动中恢复了理智,语气也镇静多了:“这就对了嘛,不能这么感情用事嘛!同志们不是不知道,为我们彭城市南部煤田的破产清算,省里已经拿出了六个亿!我们江东省不是欠发达省份,可江东的发达主要是苏南的贡献,我们江北欠发达啊!省里又有那么多大事要办,总有个轻重缓急,是不是?”
周贵根流着泪问:“黄书记,像我这个情况还不急吗?还能缓下去吗?”
黄玉禾心里很有数,缓缓点着头道:“所以,我才要向省委李书记做一次当面汇报,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又说,“因此,我又想了,我去向省委和李书记汇报,你们最好就不要去代表了,这不太合适!该做的工作我都会尽力去做,该说的话我都会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请同志们相信我!”
工人们又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我们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现实!”
“黄书记,我们一家老小要吃饭啊,破产都一年了,万把块钱早吃完了!”
“就是嘛,不能光在逢年过节搞一次送温暖啊,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呢!”
…………让岳清兰和黄玉禾都没想到的是,正说着送温暖,市里就来送温暖了,带队的竟然是市委书记唐旭山和市长林森,还带来了四卡车袋装米面和十五万元现金。
嗣后才知道,那夜,唐旭山从林森那里得知了上访专列的事,惊出了一头冷汗,从外事活动现场直接去了南二矿。林森见唐旭山是这么个态度,也不敢怠慢了,一边急急慌慌地从住处往南二矿赶,一边让市政斧办公厅紧急调来了米面和现金,追着他的专车送到了南二矿。在这种事情上,林森的工作效率高得惊人。
因为黄玉禾在此之前已做了大量工作,加上市委书记、市长亲自来到工人中间,一场严重危机又暂时化解了。在场的工人每人领了一袋米面,拿了一百五十元送温暖的困难补助费走了,1494次列车的车票也由市政斧办公厅的同志收了上来。
工人们散去后,唐旭山对黄玉禾感慨说:“我们的工人同志还是通情达理啊!”
黄玉禾带着情绪道:“唐书记,我们的工人同志通情达理,可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呢?到底尽职尽心了没有?靠这些小恩小惠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吗?您和林市长今天能连夜赶来,不但让工人们感动,也让我感动。但是,你们市委、市政斧能这么天天给南二矿的工人同志们发米发钱吗?其他矿的工人们再叫起来又怎么办?”
唐旭山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长长叹了口气说:“所以啊,老黄,我这里倒有个想法,先征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见:你这同志愿不愿意协助市里做点工作啊?”
黄玉禾有些意外:“我?协助市里做工作?唐书记,您什么意思?”
唐旭山仰望着星空,缓缓道:“根据我们彭城的特殊情况,市里准备成立一个社会保障救援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由我兼任,我想请你做主持工作的副组长,专门负责协调弱势群体的保障问题。不但彭城矿务集团的失业工人家庭,还有市属五百六十多家企业的八万多困难群体,都交给你,当然喽,彭城的家底也会交给你!”
岳清兰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一惊:这个市委书记想干什么?打什么算盘啊?
林森插了上来:“老黄,这事唐书记今天和我说了,我第一个表示赞成!你老兄别看人挑担不吃力,也别老在背地里骂我冷血动物,你做了这个副组长以后看看咱市的家底就知道了!可为同志和陈志立那届班子给我们拉下多少亏空啊?只怕我和唐书记这一任都还不清!我倒想为弱势群体多办好事,可钱在哪里呀?!”
唐旭山不高兴了,狠狠瞪了林森一眼:“林市长,你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啊?可为同志和志立同志给我们拉下了亏空,谁又给他们拉下了亏空?这样推卸责任,我看可以推卸到国民党头上去!国民党被轰下台时给我们[***]人留下的亏空多不多?是什么烂摊子啊?我们不也挺过来了吗,今天还创造了震惊世界的改革奇迹!所以,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就要把责任担起来!”
岳清兰这才明白了,唐旭山今天看来是要用人,用黄玉禾抓这彭城第一难。
果然,唐旭山又抚着黄玉禾的肩头动情地说:“玉禾同志,实话告诉你:我对你已经观察了好长时间了,你这个同志心里有老百姓,和老百姓有割不断的血肉联系,难得啊!坦率地说,像你这种好干部已经不多见了!现在我们有些同志太会当官了,整天看上面的脸色,就是看不到人民的疾苦,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黄玉禾激动了:“唐书记,你说得太好了!人民是我们各级领导干部的衣食父母,是我们党和国家赖以扎根的大地,大地动摇了,我们党和国家就危险了!”
唐旭山也激动了:“这么说,玉禾同志,你同意来帮我堵这个枪眼了?”
黄玉禾一把拉住唐旭山的手:“不是帮谁堵枪眼,是为弱势群体承担责任!”
唐旭山道:“那好,这个领导小组我们就尽快成立起来,市里再困难,也先挤出一部分资金来启动。但是,矿务集团那部分的大头还要争取由省里出,你去找可为同志谈,找省委书记李元焯书记同志谈,还可以去找萧宸同志谈,就像你答应工人同志的那样,尽快去谈!”
黄玉禾一时没注意到唐旭山提到找萧宸同志谈,否则肯定觉得奇怪,萧宸同志是党群副书记兼纪委书记,这经济工作找他干啥呀?所以他只是自嘲道:“唐书记,您不知道,咱可为省长已经骂我是讨债鬼了!”
唐旭山口气很严肃:“怎么这么说呢?对煤矿工人的历史欠账不还怎么行啊?低保问题中央和政务院都有文件的,必须贯彻执行嘛!玉禾同志,我看这个讨债鬼你就做下去吧,为老百姓讨债,功德无量嘛!”
这夜,市委书记唐旭山对失业矿工的积极态度给岳清兰留下了深刻印象。
还有一件事印象也挺深刻:临上车时,唐旭山还说:“清兰同志,你今天做得不错,陪玉禾同志赶到南二矿现场来了,很好啊!看看矿工同志的困难情况,再看看那些[***]分子的犯罪卷宗,我相信你岳检察长将来的起诉会更有说服力!”
当一切暂时办妥之后,唐旭山转身一边往车上走去,一边拨了个电话,手机放近他耳边的时候,岳清兰从那短暂的一刹那间注意到他手机屏幕上显示出“萧书记”三个字的模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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