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一家人(1 / 2)
“灏儿,你放弃吧!”姜太后的身子晃了晃,手指用尽了力气狠狠的压在桌角,“回南疆去,你手里有兵权,他就会忌惮你,至多是这一生你都不再回来,何必非得要去跟他争一个输赢呢?”
这十数年间,为了不让孝宗起疑,她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即使再怎么思念成灰,也只当不曾生养过这个儿子。
不通信,不联系。
即使逢年过节宋灏偶尔回京,她都不曾私底下对他说过一句话。
甚至于这一次,在隐隐察觉了宋灏的意图之后为了逼他就范,不惜让常嬷嬷对他下了狠手。
而她这所有的坚持和强韧,却都在听到宋灏一句“当年”而分崩瓦解。
不只对于宋灏,那时那日的情景,在她的脑海里沉淀,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在宋灏认为他失去父亲的那一日,她也同样下定决心抛弃了自己的夫君——
不是因为他身死入土,而是把那个人彻底从心里剜去,根除,喂了狗!
“母后,我们何必这样的自欺欺人?这么活着,你不累吗?”宋灏不甚赞同的摇头,回望她的目光,“你这半生,都在人前演戏,我也是,与其这般戴着一张面具去做别人,我倒是宁可不曾活过。”
“别说这样的话!”姜太后心头一跳,急忙一步上前。
她探了手出去,似是想要去捂着宋灏的唇,但却因为多年的习惯使然,手到一半又迟疑着落了回去。
极小幅度的一个动作,宋灏却是清晰的收于眸底。
“母后还是回去吧!”脸上的表情慢慢冷凝下来,他重新收回目光不再去和姜太后对视,“你来我这里,总归是不妥的。”
姜太后觉得这话听着刺耳,终究还是无可奈何。
她站在那里未动,沉默半晌,然后深吸一口气把心里所有莫名涌动的情绪压下去,重又恢复了那种冷漠自持的姿态,重新开口道,“你的意思,还是不肯听我的劝,一定要一意孤行了?”
宋灏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那易家的那个丫头呢?”姜太后咬咬牙,尽量保持冷静。
“她的事,母后也不用管,我自己会处理。”宋灏道,语意朦胧很有些欲盖弥彰之嫌。
“当年的事,她知道多少?”姜太后只要想到当年的事就心烦意乱。
时过境迁,那段往事,最好尘封。
否则以孝宗的为人,保不准又要掀起什么狂风巨浪来。
如果是易明乐那个丫头作祟——
很显然,是不能留她在这世上了。
“她才多大,母后你多心了。”宋灏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也知道姜太后不会轻易相信,就又补充,“跟萧澄,是因为他们易家的一点家务事。”
“家务事?”姜太后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这个丫头真是好大的手笔,就为一点家务事就敢算计到一国之君的眼皮子底下,堂堂朝廷命官想杀就杀?”
“那又怎样?横竖萧澄也是罪有应得。”宋灏却是不以为然,言辞之间丝毫不去掩饰他对明乐的袒护之意。
姜太后的目光沉了沉,脸上颜色诡变莫测。
宋灏观察着她脸上表情,终于稍稍缓和了语气道,“她的事,母后就不用劳神了,过几日我离京时候会带她一起走。”
姜太后沉默不语,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奈何长久的母子分离,即使骨肉连心,她对这个儿子的了解还是少之又少。
姜太后极力的平复心境,用力把袖子底下的手指攥了攥,“为什么她是易家的人?哀家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母后不也是也希望我早点把婚事定下来了吗?”宋灏却是不答反问,唇角浅浅的挂了丝笑容,“她也正好合我的心意,从家世上看,似乎那些御史大人们也没有弹劾的理由。而且算起来,她这一介孤女,宫里那人也是能够相对安心的。”
若是给他指一个朝中权臣之女,孝宗指定是不会答应的,没准还会借此生出事端。
以明乐现在这样的家世,说是武安侯府的长房小姐,却无父母可以依傍,俨然一介孤女。
再者,易明心是孝宗的妃子,整个易家的立场很鲜明。
所以如果能给宋灏安排这么一门婚事,孝宗应当是只有赞同的份儿了。
“可她姓易就不行!”姜太后的心意更为坚决,“那个丫头的底细哀家多少也探知了一些,无论是从心思还是手段上看都不是善茬儿,现在是没什么,可一旦将来易家父子的真实死因爆出来——哀家不能把这么一个祸害放在你的身边。”
“母后就这么信不过儿子吗?就不能——”宋灏侧目看她一眼,却是不以为然。
“总之易家的那个丫头就是不行!”姜太后厉声打断他的话,“哀家不管你跟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你要纳她为妃——在哀家这里,哀家是绝不会答应的。”
“母后,我现在是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在与您禀报此事,难道您还要搬出当朝太后的懿旨来压我吗?”宋灏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不愠不火。
姜太后闻言,眉心不觉拧的更紧,冷声道,“你是不是还要说什么哀家这个当朝太后与你无关之类的话?”
宋灏莞尔,算是默认,“可是同样的话,我已经不想再做这种无谓的重复了。三日之后给平阳侯践行的宫宴上,那人应当还有后招,要继续把我留在盛京,为了叫他安心,这件事,也该就此定下来了!”
“叫他安心?”姜太后猝不及防的冷声一笑,“我看你这是要故意对他寻衅才是真的。退一步讲,你要娶易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他们三房不是还有个嫡出的姑娘吗?你若是愿意,就由哀家出面给你求了来也不是不可以,可为什么就得要是易永辉的遗孤?当年那事,不只是你耿耿于怀,皇帝他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呢。你若说你和那丫头就只是两情相悦,别说是他,就连哀家,也是万不会信的。”
“母后,这件事我主意已定,您就不要白费心机了,也万不要打别的主意,莫说易家的三房小姐,就算是当朝首辅的女儿,我也没兴趣。殷王妃的位子,我已经许给她了,并且只能是她!”宋灏拂袖,隐隐之中目光似是透出一丝凛冽的肃杀之气来。
他这话便算是变相的警告姜太后,不要试图在这件事上作梗。
母子俩较劲了这么半天,姜太后也知道多说无益。
“好!既然你这么有主意,这一趟就当哀家没有来过!”用力的攥着拳头,姜太后冷哼一声,脸上神情却更显森凉,紧跟着丢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娘娘!”门外常嬷嬷已经赶来,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去搀扶。
“回宫!”姜太后脚下不停,径自朝院外走去。
常嬷嬷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随便说话,一边扶着她往外走一边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屋子里头的宋灏。
宋灏一动不动的站着,面容冷酷,并没有追出来相送的意思。
常嬷嬷心里暗叹一口气,终是无奈,扶着姜太后快步往外走。
主仆三人匆匆自王府后门出来,上了姜太后来时所乘的青布马车。
伪装成车夫的侍卫驾车出了后巷,常嬷嬷这才试着开口,“太后,五殿下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您可别跟他一般,与他置气,要当心您自己个儿的身子啊!”
“哀家没事!”姜太后靠在车厢壁上,短促的用力吐出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正色问道,“跟了她一整天了,你那边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昨儿个出宫之后,晚上易家九姑娘就来王府见过殿下,殿下府上的人应当是与她熟识的,直接就开门让了她进去,奴婢一直在外头守着,大半个时辰才见着出来。”常嬷嬷道,“然后今儿个一早天还没亮侯府的一个丫头就又来了王府,随后殿下就带着易家九姑娘一起出城,去平阳侯守军驻扎的军营附近走了一遭,其间——”
见到姜太后的脸色越来越沉,常嬷嬷心里估摸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和哀家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姜太后略一抬眉,神色不耐。
“也没什么,就是两人随后在下山的路上说了好些悄悄话。”常嬷嬷斟酌用词,尽量把意思表达的含蓄一些。
“嗯?”姜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就沉下脸来,冷冷道,“这样说来,却是真的了?”
“这个奴婢不好说,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殿下对这易家九姑娘的确像是真的上了心的。”常嬷嬷道,也是一脸的担忧之色,“就说上回安成公主的事儿,之前她打着殿下主意的时候殿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与她计较,可是后来那次在广月庵里,安成公主刚寻了这九姑娘的麻烦,不几日就出了明玉宫里的那件事。”
“易家人,我是一万个不愿意他去招惹的,可这个孩子——”姜太后死拧着眉头一声叹息。
“许是娘娘想多了呢。”常嬷嬷思忖着,低声安慰,“奴婢瞅着易家那九姑娘是个难得懂事的,而且那模样又生的标致,现在已经出落的这般模样,等过两年长成了,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呢!”
“他若是只看重那丫头的皮相,哀家倒也可以放心,可怕就怕——”姜太后头疼的抬手揉了揉鬓角,“这孩子他是被当年那事儿伤着了,怎么都不肯听我的劝,而且这些年他本来就一直对易家人抱愧,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哀家想想都是一身的冷汗。”
“那——”常嬷嬷爬过去,跪在旁边给她揉着鬓角,想了想又试着道,“娘娘是要先单独见一见易家那位九姑娘吗?”
“不了,哀家这两天心里头不太平,怕是见了也没什么大用。”姜太后叹息一声,缓缓闭上眼,但转念一想到宋灏方才的那番话,马上又有些心烦意乱的睁开,眉目一片清明的扭头看向常嬷嬷道,“皇帝那里,这几天是怎么个动静?”
“具体的不清楚,但听闻昨儿个五殿下自请离京的折子又送上去了,可还是被皇上给压下了。”常嬷嬷道,说着脸上神色就不觉凝重起来道,“娘娘恕奴婢多嘴说一句,照奴婢看来,这皇上对您和五殿下可从头到尾都是带着戒心的,这些年您在宫中也算是尽心尽力的为他着想,可——这有些人,是怎么都养不熟的。”
“哀家又何尝不知道!”姜太后的嘴角略一抽搐,目光就跟着冷凝三分。
常嬷嬷等着她的后话,却不想她的话茬就这样打住,再没有继续下去。
常嬷嬷不轻不重的给她揉着鬓角,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一直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终还是忍不住的再次开口道,“昨儿个在武安侯府外头办差的时候,有两个平阳侯手下的蜂探在那里探头探脑,奴婢擅做主张,把人给解决了。”
“嗯!”姜太后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显然对这事儿的兴趣却是不大。
常嬷嬷又顿片刻,然后又道:“这样——易家九姑娘的事,就照着殿下的意思办了吗?”
“不行!”姜太后断然抬手否决。
“那——”常嬷嬷抬眼,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因为方才在门口隐约听到了两句姜太后和宋灏之间的谈话内容,她倒也不好说那些永绝后患的狠话。
毕竟,太后要顾及着五殿下,既然五殿下言下之意坚决,明乐那里,太后必定也是不会随意动的。
姜太后拧着眉心苦思冥想,最后还是束手无策,颓然的重又闭上眼,无力道,“你让我再想想!”
三日光景,飞快即逝。
这日宫中又逢大宴,百官齐聚,为平阳侯践行。
因为平阳侯当天下午就要离京,所以宴席就摆在中午。
一大早天还没亮,明乐就随着府上一众人等起身准备,梳洗妥当去往老夫人处请安。
明爵也起了个大早正往这边来,姐弟两人便是不期而遇。
这一次和宋灏的联手兹事体大,必然不能瞒着明爵进行,所以前两天明乐就特意找机会和明爵说了,结果不出所料,明爵的反对态度比她料想之中的还要坚决几分。
然后姐弟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半冷战状态,昨天一天,明爵都没有再见她。
“小少爷!”采薇屈膝见礼。
“你去旁边等会儿,我和阿九有几句话说。”明爵微微颔首,紧绷着唇角,显然是心情不佳的模样。
采薇也知道这两日姐弟两个闹别扭,所以并没有马上应声,而是先抬眸递给明乐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先回去一趟吧,给我把那件藕荷色的披风取来,这早上的天气好像还是有些凉的。”明乐点点头,随口吩咐。
“是,小姐!”采薇低声应着,遂是不再迟疑匆匆转身去了。
明爵身边就只带了长安,没有忌讳,于是就开门见山的直接开口道,“那件事,这两天你又好好想过了没有?还是那样决定的吗?”
“你知道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明乐笑笑,走到他跟前抬手把不甚平整的领口整理好,“跟你说之前我就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一则我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做如此计较,二来,这也未尝就是件彻头彻尾的坏事。”
“可是朝中形势却远不似你想的那样简单。”易明爵道,眉心死死拧起的疙瘩仿佛永远不会再打开一样,“孝宗忌惮着殷王手上兵权,并且一直都有意想要据为己有,在这个时候宋灏找上你,他这分明就是要利用你来转移视线。”
“我知道!”明乐微微一笑,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眼下一个纪红纱,一个昌珉公主,再加上一个完全摸不清底细的姜太后,我们在这盛京的处境本就步履维艰,彭修马上要走,这里的事情就要暂时搁置下来,而易明峰的这趟差事办下来,一定又会再受褒奖。我们彼此之间的路还长着呢,在这个时候要稳固下来,多加一个殷王妃的头衔,对我而言,未必就是坏事。”
“这些都是小事,我只是担心宋灏!”明爵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目光恳切而热烈。
明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愣片刻吃吃的望他。
易明爵话一出口就猛然察觉自己失言,急忙不动声色的缓和了语气往旁边别过头去,慢慢道,“事关你的终身,我只是觉得要你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去做这一场戏很不值。殷王野心勃勃,就算有朝一日他得以事成,他是高高在上坐拥天下,可是你呢?你要怎么办?”
“我?”明乐抿抿唇,不禁哑然失笑,“不过就是合作一场,在人前做戏罢了。殷王那人,他还不至于出尔反尔,等到有朝一日,我们的事情做完了,我们便离开这里,随便你喜欢,去到哪里都行,换个地方重新过日子。”
“真的可以这样吗?”明爵自嘲似的笑笑,看着明乐的眼睛里浓厚的阴霾却是怎么都化不开的。
从这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担心了。
万一让明乐知道了祖父和父亲的那件事,他不确定她是不是会把这件事也算在宋灏头上。
可她心里对这世道的憎恨太过浓烈,真要如此也无可厚非。
那到时候会怎么样?
还要她跟宋灏之间顶着一个夫妻之名,哪怕是为了做戏而强冠上去的——
如若她会因此而疯魔,那他们之前所谓的复仇,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现在的易明爵很理智,他更明白,自己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当年那事的真相和盘托出。
诚如明乐所言,她现在骑虎难下,一旦让她知晓真相,她就算不把这笔账算在宋灏头上,但以她爱憎分明的个性,势必立刻和宋灏划清界限。
如此一来,只会让她现在所走的路更加险恶三分。
“爵儿你这是怎么了?”明乐也察觉他今天的情绪反常,心里略带几分警醒的试着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要跟我说什么?”
“我——”明爵张了张嘴,却不欲盖弥彰的遮掩,双手攥着她的指尖关切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只是觉得这事儿荒唐,就算到时候他会信守承诺,让你离开,可这中间却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一个女子一生里最美好的光阴也不过就是一段光景,我怕他会耽误了你!”
这是一条漫漫长路,谁都不知道,一路走下去何处才是终点。
“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想,许是我耽误了他呢?”回握住明爵的双手,明乐一派轻松的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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