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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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惩罚不仅是受到猜忌,更要有实实在在的惩罚,这便是赵祯的另一个如意算盘,西北战事已经停息了两年,但四路百万百姓的温饱尚未解决,重建工作漫长而且耗资巨大,秦凤路和泾原路由于苏锦拿出私货来补贴,所以朝廷没花什么钱,但鄜延和环庆两路的情形不容乐观,朝廷每年花费数百万钱和几百万石粮食去救济,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成了个无底洞。
如今将鄜延环庆交到苏锦的手上,便等于将两个大包袱甩到苏锦的身上。赵祯自己为了解苏锦,这个人见不得百姓和下属受苦挨饿,换言之此人内心颇有些当救世主的觉悟,赵祯乐的苏锦如此,你不是喜欢当救世主么?那便让你当个痛快,钱粮朝廷不给,一切自己想办法去,烂摊子收拾好了朝廷自然喜见,收拾的不好是你苏锦没本事。
赵祯也不怕苏锦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官是朝廷给的,随时可以将官职一削到底,实际上这不是升官,而是给苏锦勒上一道绳索。
苏锦虽不明白赵祯心中的这么多弯弯绕绕,但他也不是傻子,直觉告诉他,经历和赵祯的撕破脸大吵之后,这样的好事绝不可能落到自己头上,起码一点,环庆鄜延两路若是交到自己手里,赵祯在军费粮饷救济等方面的拖欠那是必然要发生的,这一点在泾原秦州两路上已经有了明证,苏锦敏锐的感觉到这是圈套,所以他立即拒绝。
“皇上,臣不堪此任,环庆鄜延两路实在太过重要,臣才疏学浅,绝不敢担当。”
赵祯沉着脸道:“什么话,朕看人还能错了么?秦凤路、泾原路被你治理的井井有条,巡察使巡查来报,两路百姓安定,生产恢复,防务上也是滴水不漏,这说明你是能吏,朕甚是欣慰;朕将鄜延环庆交予你手,你也必不会让朕失望,不要推辞了,你若推辞,谁还能胜任?难不成让朕去不成?”
苏锦道:“随便您派谁去,反正我是不成的,秦风泾原两路已经让微臣焦头烂额,请皇上另择高明吧。”
赵祯摆手道:“什么叫不识抬举,你这就叫不识抬举,身为臣子,为朕分忧你都不愿,你读的什么圣贤之书?你若再推辞,朕便恼了。”
苏锦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当堂拒官惹得赵祯发怒还是一件不划算的事,若说觐见之时是私下里争吵,赵祯还能忍得下气的话,当着群臣的面让皇上下不来台无异于找死;虽然赵祯需要自己替他弄来马匹,也需要自己提供给朝廷财富,但这些相对于皇帝的威严而言只能算个屁。
“既然皇上如此信任,臣却之不恭,答应了便是,不过臣还有些问题要私下请教皇上,毕竟臣没担当过如此大任,还需皇上耳提面命。”
赵祯明白苏锦是要讨价还价,不过他打定主意,一概不允,这一回非要逼着苏锦就范不可,当下点头微笑不置可否。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的看着苏锦和皇上两个,一个执意要授官,一个执意不要官,搞得这官职就像是烫手的芋头一般,真教人难以理解。
杜衍冷眼旁观,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闹了半天,苏锦这么前后忙活原来是早就跟皇上达成了协议,凭空将鄜延环庆两路纳入口袋,这君臣二人还当众做戏,当这些人都是瞎子么?摆明是苏锦早有算计,可怜自己却不得不出尔反尔推波助澜,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个苏锦,实为劲敌,退朝之后且看他遵不遵守诺言,将人证物证移交,一旦证据到手即刻销毁,将来跟这小子照样势不两立。
……
圣旨传达,消息迅速传遍京城,朝廷邸报也快马发往大宋各地,一片惊愕嗟叹之中,全大宋州府县镇都知道了范仲淹韩琦等人被贬谪之事,弹冠相庆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事不关己的更是大有其人。
于此同时,在范仲淹等人被贬的第三日,赵祯便下旨,全面废除新政九条,恢复旧制,新政施行期间的案件全部平反,被废的官员们纷纷官复原职,职田恢复原有配置,被清退的世家子弟也趾高气昂的回到原来的职位上,那些被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提拔的官员也被打回原形,正所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秋后清算之风吹遍大宋。
纷扰数月之后,形势才稳定下来,一切回归原点,画了个无谓的大圈,被弹劾的夏竦不但官复原职,而且身兼副宰相之职,和杜衍两人一唱一和只手遮天;这一次庆历新政,不但没有使朝纲进步弊端革除,甚至一番折腾下,起码让大宋倒退了一年。
第八七四章西北王
苏锦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遵守诺言将人证物证移交给夏竦和杜衍,这些人证和物证的命运自然是可想而知,都是被即刻销毁的命运。
苏锦不能公开这些,一则是夏思菱之故,他不能不顾夏思菱的感受亲手送夏竦上断头台,二则是自己也有隐瞒包庇之罪,在这件事上,自己也说不清楚,很容易便让人觉得自己是拿此事要挟杜衍和夏竦达到某种目的,事实上这也并不冤枉苏锦,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
而关于鄜延和环庆两路代使之事,那日早朝之后苏锦跟赵祯有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谈话。
……
三月的空气中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皇宫内已经有早春的花儿开放,午后的阳光也颇为温煦舒服,赵祯一反常态的在后苑御花园中接见了苏锦,两人就在秋千架边的竹椅上落座,面前的小竹案上摆着青瓷茶盅,隐隐有茶香飘出来。
“又是一年春天,算起来,朕登基已经有二十二年了,每年的三月,朕都喜欢午后在御花园小坐,看宫女们打秋千、放风筝、蹴鞠,朕以前还跟她们一起玩,最近这几年,朕却没了心境了,朕难道老了么?”
苏锦看着远处在春光中欢笑奔闹的宫中女官们的身影,婀娜的身段在阳光下透出青春的气息,在看看赵祯,面色苍白眉宇深锁,确实是暮气满脸,不过这话可说不出口。
“陛下春秋正盛,若臣没记错的话,陛下贵庚应是三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之人呢。”
赵祯笑道:“果然,你不提我都忘了自己才三十多岁的人,晏相六十、去岁没了的吕相也七十多才仙去,杜枢密也五十许人,算算朝中大臣,倒是有一大半的岁数比我大的多呢;苏锦啊,你今年多大了?”
苏锦道:“臣十九了,到了今年十月里过了生日便二十了。”
赵祯啧舌道:“你都快二十了,记得朕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六岁,转眼间四年便过去了,日子过的好快。”
苏锦笑道:“是啊,臣都有儿子了,确实快的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赵祯沉思道:“二十岁将有表字了,朕给你取个表字如何?”
苏锦忙道:“这如何敢当,这等小事岂敢让皇上操心。”
赵祯仰头看了看天上的白云道:“你给朕的印象总是很奇怪,朕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像有些事你总是未卜先知一般,朕给你起个表字叫‘子聪’如何?”
苏锦心中一惊,不动声色的拱手笑道:“多谢皇上赐予表字,不过我怎么会给皇上这种感觉呢?臣愚鲁不堪,又怎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呢。”
赵祯看着苏锦道:“也许是朕多心,也许是巧合吧,那一年在应天府你说太祖爷托梦于你,告知你太庙遗训之事,朕当时便有此感了,朕也信佛,但朕心里很明白,所谓托梦之说并不可信,故世之人若能托梦于后人,为何朕挚爱的母后和父皇却从未托梦于我,朕做了成千上百个梦,也没有一件能和现实相对应,而你却能从梦中得知太庙石碑上的遗训,叙述出来半字不差,岂不是奇哉怪也。”
苏锦没想到赵祯还念念不忘此事,也没想到赵祯能如此清醒的看待鬼怪之说,本以为在这个年代人人都是迷信的愚昧的,却原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或许真如皇上所言,是个例外的巧合罢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既虚无缥缈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着,臣也无从解释此事,臣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赵祯微笑道:“说的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倒也没什么不能发生的,不过你似乎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譬如新政之事,你本是首先提出策论十弊的始作俑者,但却坚决不愿意参与新政,相反还劝阻范仲淹韩琦等不要推行新政,给朕的感觉是,你似乎早已预料到新政必将夭折,不愿踏入此泥潭之中,事实证明,新政确实难以推行,而范仲淹韩琦等人也因新政成为千夫所指之人,你告诉朕,你是如何判断新政终将失败的?”
苏锦心头大跳,定定神道:“皇上把臣说的也太神了,新政之事臣不是不想参与,而是臣自己觉得在其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范大人韩大人领衔足矣,他们都推行不了,臣跟着瞎起哄也不起作用;臣确实不看好新政的成功,那倒不是新政的内容有什么毛病,而是别有原因。”
赵祯道:“原因在何处?”
苏锦摇头道:“臣不想说,臣不想让皇上不开心。”
赵祯凝眉沉思了一小会道:“你是说原因在朕身上?”
苏锦摇头道:“臣不说,这一切都已过去,不提也罢。”
赵祯道:“苏锦,朕今日在御花园接见你,便是希望你我之间能够像朋友一般的开诚布公,朕身为天下之君,虽然百官环绕万民仰望,但真正能称作朋友的却一个没有,朕不想一辈子没个能和朕说真心话的人;你和朕之间本来很有可能发展成朋友大于君臣的关系,但朕觉得,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之间嫌隙已生,很多事你已经不愿跟朕明言,是不是人一入官场之后,便会如此呢?”
苏锦微笑道:“多谢皇上另眼相看,君是君臣是臣,先贤已定三纲五常,岂能乱了纲常?我和皇上之间永远是君臣关系,成不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不是臣不想,而是臣不能。”
赵祯微微点头道:“那朕便以皇上的名义命你说出你心中的话,你会说么?”
苏锦道:“臣可以编造些虚假的话来骗您,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皇上是天下之主,也不能猜透我心中真正像的是什么吧。”
赵祯叹道:“这便是朕的可悲之处,坐拥天下,难知本心,这便是朕的可悲之处。”
赵祯连说两句可悲之处,神情落寞萧索,眼睛也空洞的看着远处嬉笑的宫女们晃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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