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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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沅想想, 坦诚道:“见过几次, 不太熟。”又疑惑问, “怎么了?”
夏云姒对他的发问仿若未觉,给他夹了个鱼丸, 又问:“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不熟啊。”宁沅哑了哑,皱着眉认真想想,也只能答说,“我只知她长得好看, 也读过些书。”
这般看来是真不太熟。
夏云姒微微松了口气,这才笑道:“没什么,姨母随便问问。一会儿会让人赏几道点心给她,你放心吧。”
宁沅便一哂,也不再多说什么, 安安心心地用起了膳。用完膳他便回了房, 夏云姒倒没诓他,真让人备了几道小宫女大多爱吃的点心给静双送去,只是还专门传素晨来了一趟。
素晨自随她进宫后便奉命教静双读书与琴棋书画,她对小孩子颇有耐心,静双能学出样子都多亏了她。
为这个, 夏云姒也已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 待得静双露了脸她便可功成身退、好好处嫁。
但前提是静双不能白教。
夏云姒便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静双慢慢大了,不可能日日拘在房里, 总要出来走动, 这不打紧。但你多加注意着些, 莫让她与皇长子多见面。”
素晨在她面前躬身而立,听言一滞:“皇长子……”说着恍悟,抬眸看看夏云姒,“娘娘是怕……”
夏云姒颔首,悠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浓郁的热茶:“皇长子今年周岁十二,静双也已十岁了。这个年纪说小还小,但有时情窦初开也就是一瞬的事,别节外生枝。”
素晨忙一福:“诺,是奴婢疏忽了,只还拿她当小孩子看。娘娘放心,奴婢日后必定多注意些。”
夏云姒淡淡地嗯了声,就不再多说此事,只又提及来年可挑个人教静双习舞了,可先在舞姬之中物色个合适的老师。
交待妥当,素晨就告了退。夏云姒侧倚在罗汉榻上盘算心思,直盘算得发出一声连自己也辨不清意味的笑。
她的算盘打得……真是好远,远到让她自己偶尔回想起来,都禁不住一阵慨叹。
可这算盘她不能不打,早在决定进宫那一刻她的一根根心弦便都绷紧了,每一刻都有个声音在心中低语,一次次地提醒她,她必须走到最后。
如此,她如何能不时时刻刻想着这些?
所以她才会在看到静双的时候眼睛一亮——静双那时只有四岁,又穿着低位小宫女的粗布衣裳,还挨着打,哭得满脸泪痕。
即便如此,她的美貌在一众小宫女里仍十分出挑。宛如明月挂在天边,缥缈的云烟遮不住那份光彩。
这样的美人胚子即便在宫中也是不多得的,夏云姒当时就拿了主意,就这么将她带了出去。
如今一转眼倒也过去了六年。依着本朝律例,女子十五岁及笄,但十三岁就可嫁人,这么算来不论十三还是十五,静双派上用场的时候应该也不远了。
那个时候……夏云姒该是二十五或者二十七岁。
这个年纪,放在每三年都要添进一茬新人的宫里,已经不年轻了。
许多宫妃从二十三四便会有所紧张,开始物色年轻的宫女代为侍驾。宫里不就是这样?谁都想得宠,等到自己年老色衰不能得宠之时,身边有人能替自己得宠,那也算一回事。
她相信静双不会让她失望,因为几载下来,静双不仅如料出落得愈发娇美,琴棋书画更学得尽心,性子也温柔。
这样的人送到面前,皇帝自是会欣然接受。
先前的这五六年,夏云姒闲来无事都时常靠设想此事来解闷儿——若是心中爱慕皇帝的人,想到这些大概会难受;但对只想步步为营的而言,设想自己宠冠六宫之后出现的新宠也是自己手里的人,只会觉得无比畅快。
只是近来,偶尔再想这事,她常会觉得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还是想得不够周到。
再过不足一年,便又是三年一度的大选了。
她挑出静双之时没料到顺妃当真与往事皆有瓜葛,自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当时还在行宫避世的顺妃明争暗斗。所以当下看来,明年大选时顺妃免不了是要做些安排,给她添一添堵了。
掌权宫妃就是掌权宫妃,她与庄妃瞧着与之位份相同,为着这份皇帝亲赐的权力也终是矮了她一头。上回大选平平安安的过来了,不过是因为当时她们还没什么嫌隙,犯不着惹旁人不快。但如今,顺妃但凡想利用这大选的机会、物色新人为自己丰羽添翼,都是做得到的。
可惜啊,静双现在还太小,还用不上。
不然等到顺妃选好了人进来,她这边献一位姿容惊人的妙龄佳人到御前,势必能让顺妃窝火一通。
雅悦居里,顺妃侧坐榻桌边修剪着花枝,一语不发地听侧旁的宫女瑟缩着禀话。
宫女是她身边的大宫女,鲜少这样紧张。不过是转述清凉殿传出的旨意罢了,当中也语结了好几次。旨意说完又说起樊应德专程来传的话,声音愈发小心:“樊……樊公公说,皇上如此下旨,是念着娘娘您刚遇了事,怕宫里那些人乱嚼舌根,说您为了一己私利大动干戈,平白折了贤名……”
宫女说罢便抬眸偷眼瞧她。好半晌,顺妃都未有什么反应,直至一剪子厉然剪下去,咔嚓一声,将开得最盛的那枝连枝叶带花朵全剪了下去。
宫女往后缩了一下,顺妃面色倒仍平淡,将剪刀往桌上一搁:“行啊,本事不小。”
宫女不敢吭声。
顺妃笑音冷冽:“比她那个姐姐可是强了不少。”
夏云妁昔年憋屈成那个样子,也没能做出什么来。这夏云姒,倒轻而易举地就让她这掌权宫妃连这等要紧宫务也插不得手了。
人前人后,她却还得念着夏云姒的好。
本事,真是本事。
顺妃越想越是禁不住轻笑,笑了好几声,笑得宫女愈发胆寒,硬着头皮哄她:“娘娘,或许不是窈妃娘娘的意思,只是皇上念着您,是好事呢……”
顺妃的目光在她面上一划,饶有兴味又掺着讥讽:“怎么,在你眼里,本宫竟是个宠妃不成?”
“……娘娘。”宫女强撑着干笑,编都编不下去了。
是,顺妃娘娘从不是宠妃,如何能让皇上如此细心地为她打算?
其实就算是得了宠爱的,也没几个能让皇上如此小心呵护,否则佳惠皇后又如何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没了?
皇上待女人就没有那份心,突然做出这般细致的安排,只能是有人说了什么。
那从这件事上看,不是庄妃就是窈妃。加上皇上昨晚去过玉竹轩、离开玉竹轩后翻的也是与窈妃素日交好的玉宝林的牌子,可想而知该是窈妃开的口。
宫女知道自家主子心里憋屈,毕竟这才刚过上招就让窈妃摆了一道。
她想了想,跪到脚踏上给顺妃捶腿,边捶边说:“娘娘别生气,说到底您争的不是这一时,是为着三殿下的将来做打算。三殿下现下好着呢,虽是刚开读书不久,但先生总夸他聪慧——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奴婢听闻皇上为殿下们挑的先生都严苛得很,皇次子当年可不太能得这样的夸奖。”
顺妃复又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知道这是实话,却也知道这是拣了好听的那一半说。
——先生们是严苛,学生能得了夸奖是不容易,皇次子刚读书时鲜少被夸也是真的。但隐去的那一半是,皇长子宁沅至今还是最为出挑的哪一个。
她想扶宁汣上去,难呐……
本朝本身就重视嫡长,宁沅这孩子偏还不仅仅占了“嫡”“长”,更着实是兄弟几个里最优秀的一个。
换言之,宁沅只要还活着,底下的几个弟弟就半分机会都没有。
可经了上回的事……燕修容那个老狐狸,处处设防没让自己折在里头,却也没能把事办成。如今看窈妃这劲头,想再对皇长子下手是一日比一日更难了。
顺妃揉着眉心,无声地长叹。宫女只道她还在忧心宫人撤换之事,温言又说:“娘娘,其实这事也未必能多遂窈妃的意——您在行宫之中住了这么多年,人脉上总比她熟。她若把这边的人往宫里头调,未必能讨得着好。”
“行了,别说了。”顺妃烦闷地止了她的话。
这道理她一个宫女能想到,窈妃那个人精如何能想不到。
窈妃这是掐准了,一个人再能精于算计,精力、财力也总归会有个限度。她在宫中铺了那么多人脉去办事,行宫这边便不免会有疏漏。
当下再去铺垫,也不行了。
不止是来不及,更因为眼下谁都知道这般大动干戈为的是什么,行宫的宫人们更都正削尖脑袋想往宫里钻。
这个时候,她若想在暗中收买谁……呵,昔日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那是因为那些人能见到的只有这“重金”。
但现在,一来谁都因为刚了结的事人人自危着,知道为了这重金或许会搭上一家子的性命;二来若能在这节骨眼上谋个好差事,日后所得或许比“重金”更多,不免有人会动心思,把她差出去的人供出去。
到时只怕就算不能直接查到她头上,窈妃与庄妃也会抓住这机会将事情牵到她头上,她岂能这样往她们手中送把柄!
顺妃愈想愈是窝火。细说起来,那杀了凶手一家子、震慑宫人的还是她。
她原本是为敲山震虎嚇住窈妃,没想到窈妃真是好算计,扭头就让这事砸了她自己的脚,不知现下在如何等着看她的笑话。
八月上旬,圣驾照例回銮,以便在宫中渡过中秋佳节。
回到宫中的第二日,六尚局的女官就“不约而同”地到了永信宫求见,恰好碰上含玉在延芳殿中小坐,听莺时禀完了话,便连含玉也笑了:“可见这六尚局,一个个也都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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