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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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大作, 暴雨将至。

台城上方的夜空, 布满了凝固着的低矮乌云。天空变成了一只奇形怪状的黑暗巨兽, 怒目睥睨, 仿佛随时便要吞噬其下的生灵万物。

一道刺目的闪电, 突然撕裂乌霾, 从云端劈落, 劈在了皇宫最高的一座金阙台的飞檐翘角之上。

琉璃碧瓦,轰然倒塌。

萧永嘉疾步穿行在宫殿廊庑前的一道道朱红大柱之旁,在耳畔自己所发的脚步声中, 跨入了皇帝所在的那间宫室。

皇帝在又苟延残喘了数日之后,今夜,终于走到他生命的终点了。

那日东阁朝见过后, 改立储君的上命, 便被裱成了一道看起来至尊至上的圣旨。

宫使出了建康。

东阳王夫妇,应已在赶赴建康而来的路上了。

而萧永嘉, 从那日后, 便出了宫。

直到今夜, 宫人来传话, 说陛下焦躁不安。宫人在多次猜测过后, 终于猜出了皇帝的所想。

皇帝想要长公主的陪伴。

太医、宫人、近臣,都退了出去。

宫室空旷而暗沉, 萧永嘉站在龙床之前,盯着那个躺着, 半睁半闭着眼, 仿佛在和自己对望着的人,忽然抬手,“啪”的一声,扇了他一个巴掌。

那张脸被她打得偏到了一边去,脖颈便维持成了一个角度奇怪的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阿胡!”

她唤皇帝的小名。

“你知阿姊为何打你?”

“并非因你那日在东阁里骗了阿姊!要怪,还是怪阿姊自己疏忽了!阿姊本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阿姊之所以打你,是恨你无用,害了自己的命不算,临死,还是不肯放过已替你苦苦维持了那么多年朝廷的我的丈夫!”

“阿姊知你怨他。怨当年你想夺回权力,遭受许陆两家兵压之时,他没有挺身为你保驾。你甚至疑心他亦想篡夺你的位子。你姐夫确实有做不到的。可你怎不想想,这个朝廷,你和父皇、祖皇的位子,我萧家所有的尊贵,本就是他们这些士族扶持起来的。你要他如何为了你,和整个士族决裂?况且,不是阿姊瞧不起你,你这般的皇帝,值得他为你付出如此代价?”

“你想要做一番大事,阿姊却看不见你有半分配你野心的能力。当年我知你意图,曾极力劝阻,叫你韬光养晦,免得害人害己。萧家人是斗不过他们的。你自然不听我。事败之后,你除了满腹牢骚,耽溺享乐,这些年,还做过何事?朝廷三番五次动乱,连年天灾人祸,何时真正太平过?又哪一回,不是你姐夫替你收拾事情?”

“阿姊知你委屈,你有无奈,你亦恨,但这就是我南渡皇族的命,先天如此,非是你姐夫害你至此地步。这一回,你不听他的劝,终也害了自己的命。你眼见要去了,就不能放过他吗?为何还要将他困在朝廷这摊烂泥里?”

“阿胡,你良心何在?”

萧永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殿宇之外,一道蓝色的闪电,再次劈裂台城上方的夜空。

皇帝那张布满了死气的面孔,被闪电骤然照亮。

他不想死,但他知道,他必定是要死了。

恐惧,懊悔,恨。一切却都已迟了。

就在临死之前,阿姊对他身后事的安排,让他嗅到了高峤想要抽身离去的一丝味道。

骨血里的帝王的本能,让他在那日的东阁里,上演了那样的一幕。

新安王是旁支,且是依附自己而存的。只有立了东阳王,才能绑住高峤,让他继续维持自己这个萧家的天下。

如此死了,他也不至于愧对萧家的列祖列宗。

他怨恨高峤,忌惮高峤,临死,却又不得不继续倚仗自己的这个姐夫。

末了,他信任的人,仿佛也只有他了。

做皇帝将近二十年,他一直被这个姐夫压制着。

临死之前,终于将了他一军。

在东阁,在他临时改变先前的决定,当他和高峤对视,高峤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挫败和无奈,竟令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就的成就之感。

他是皇帝。而他,只能是自己的臣。

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生气,伴随着仿佛只出不进的呼吸,不断地离他而去。

半睁半闭,两只渐渐如同死鱼目的眼睛里,慢慢地,流出了两道眼泪。

“阿胡!”

萧永嘉泪流满面,扶正他的头,将他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像他小时候那样。又高声地呼唤太医。

阿姊的泣声、太医和宫人纷至沓来的凌乱脚步声、那劈裂了台城上空的隐隐的闪电霹雳之声……

渐渐都离他而去了。

皇帝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穆。

那只他放了出去的风筝,曾给他带来过极大的成就之感。

从前,皇帝总是情不自禁,暗暗会将自己和那个男子合二为一。

在他的想象中,他就是李穆,李穆就是他。

他不过是代自己,在完成他于现实中的渺不可及的梦想。

那只风筝,日后或许还会越飞越高。

而他,再也无法控住绳了。

……

信是阿娘派人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阿娘说了什么?”

因他神色变得有点凝重,洛神便担心了起来,猜测阿耶又在逼自己回去?

她紧张地看着他。

李穆望了她一眼,抱起她,将她放坐到窗边那张竹榻上。

“陛下驾崩了。”这才告诉她说。

才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仿佛便已经从这个消息里回过了神儿。语气是平静的。

洛神却震惊了。

一下从他手中夺过信,飞快地读了一遍。

信读完,半晌,人还是有点缓不过来。

阿娘的信,是在半个月前发出的。

信里说,她的皇阿舅突发卒中,废太子,改立东阳王为储君,随后驾崩,国举丧。

阿娘说,知道她和皇阿舅亲,但考虑到路途遥远,又事发突然,她即便收到信后即刻动身,应也赶不上大丧之礼了。叫她不必回京奔丧,留在义成便是。

从小到大,皇阿舅对她,一直都是好的。

除了后来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嫁给李穆。

但是这件事,如今想来,也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她又怎会怪他?

惊闻噩耗,手里捏着信,愣怔了片刻,便难过得红了眼睛。

她趴到了李穆的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李穆抱她,轻轻拍她后背,安抚着她。

等她情绪渐渐恢复了过来,吩咐阿菊等人先陪着,自己去将消息传给蒋弢。

城头挂了挽幛,全城服丧三日,为大行皇帝举哀。

又知照了侯定。侯定遣使送来丧礼,李穆亦以朝廷在外刺史的身份,书了哀折,着人与仇池国的丧礼一道发往建康,以全礼节。

义成的所在,已远远超出了大虞朝廷有效控制的地理范畴了。

严格来说,在李穆到来之前,这里也算不上是大虞的国土。

李穆对皇阿舅驾崩的这个反应,让洛神感到很是欣慰。心绪渐渐稳下后,提笔给阿娘写了回信,说自己和高桓在这里一切都好,让她务必节哀,不要过于悲伤。又叫她代自己向阿耶问安,叫他务必保重身体,不要只顾操劳国事,累坏了身体。

阿娘的信里说,东阳王被立为储君。

虽然她不大清楚,在她身处义成的这些时日,建康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于宫中出了如此巨变。

但阿娘既如此说了,想必事情已是定下。

东阳王比堂姐小了一岁。

他的母亲死去后,东阳王续娶,继而爱屋及乌。

作为世子,他的地位,一度曾受到来自弟弟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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