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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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 夜色漆黑, 建康宫里通宵未灭的残灯余火, 照出宫人们熬了大半夜的满是疲倦的一张张脸。

这一刻, 这座宫室数千的富丽堂皇的建康宫, 也再见不到半分它往日的庄严和肃穆了。

里头的人, 挽着包袱, 抬着箱笼,急匆匆地进进出出,甚至因为不小心, 还相互撞在一起。

再片刻,帝后便要摆驾出宫,在官员的随驾之下, 离开建康了。

高雍容一夜没睡。

疲倦和恶劣的心情, 让她脸色发灰,双眼浮肿。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武昌郡已被荆州方向来的叛军攻破, 叛军正在向着高峤布防的望江郡而来。一旦望江郡也被攻破, 建康彻底失去西向屏障, 叛军打来, 便是指日之事。

不止这样, 原本已被压制住了滚雪球般的膨胀势头的天师教乱兵,借着朝廷军被调离, 防备减弱的机会,又趁机反扑。

刚刚送来的消息, 东南重要大郡会稽郡也失陷了。郡守在逃走的路上被抓, 杀头于城墙之上。

更可怕的是,传言天师教首吴仓和宣城叛军已经勾结在了一起,不待荆州叛军到来,便已蠢蠢欲动,约定合兵,不日再次攻打建康。

大虞的军队,分中军、外军和各地的州郡兵三种。

中军便是建康的宿卫军和都卫军,归皇帝指挥,如今人数比起兴平帝时有所添扩,但两军加起来,也不到一万。各地的州郡兵,比重也很小,几乎不顶什么用。

整个朝廷,靠的,就是广陵军、叛乱前的荆州兵等这些被掌在士族和权臣手中的外军。

而如今,大虞的可用之兵,几乎就只剩下高峤的广陵一军了。

殿外传来一阵通报之声,百官已到宫外,恭请帝后出行。

高雍容将落在殿外黑漆漆夜空中的目光收回,定了定神,正要出去,一个亲信宫人急匆匆地走来,低声道:“皇后,牢婆传话,高相公命狱官将囚犯转入石头城。邵氏求告,请贵人将她释放……”

宫人看了了下左右,附到高雍容耳畔,低低地道了几声。

高雍容眼底掠过一丝厌躁,冷冷地道:“你传话,告诉她,她那个兄弟,我已叫人从流放半道弄了回来!叫她如今给我老老实实在里头待着!非常时期,不能出任何岔子!等这一关过了,日后需用之时,我自会将她解出!”

宫人应是,匆匆离去。

高雍容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迈步而出。

高峤和冯卫带着随同百官,看到帝后带着太子一行人从宫中摆驾而出,跪地迎接。

皇帝昨夜受凉生病,人恹恹的,满脸的疲色,出来便被迎上马车安置了下去。

高雍容并未直接登上马车,而是来到高峤面前,说道:“伯父,陛下忧思过甚以致病倒,精神不济,叫侄女代他向伯父传话,建康交给伯父,一切仰仗伯父了!”

高峤道:“此为臣之本分。”

高雍容将他从地上扶起,叫其余也平身,随即转头,看了眼远处列队待发的宿卫军,又道:“伯父,陛下与我商议了,虽不能留下与建康共进退,但宿卫军却不必全部跟去那里。只消带左右二营便足够,其余人马全部留下,助伯父抵御叛军,卫我皇城!”

大臣们相互望着。高峤立刻道:“不可!都卫军已留,宿卫军本就肩负护卫陛下安危之责,何况此次又是移驾。万万不可!”

高雍容道:“侄女知这留下的人马,不过杯水车薪,于伯父御敌,并无大用,但却是陛下与侄女的一番心意,请伯父务必收编,听凭调用!”说着命人去向宿卫军传达圣旨。

高峤望着自己的侄女,眼底掠过一缕难言的暗色,终于道:“如此,臣便替建康民众谢过陛下与殿下了。请皇后殿下上车,预备启驾。”

高雍容颔首,转身登上了自己车。

……

城西郊外,兵丁押解着一队囚徒,行走在去往石头城的路上。

女囚人数不多,只有十来个,本就行在后,其中一个仿佛走不动路了,越走越慢,落下前头一段距离。

这女囚便是邵玉娘。专门负责看守她的牢婆不耐烦,在边上不停催促。

邵玉娘举着戴了镣铐锁链的双手,哀求道:“嬷嬷行行好,替我解开锁链可好?这太重了,奴走不动路。”

她的一张脸,因为长久不见天日,面色苍白,说一句话,也气喘吁吁。模样看着,确实可怜巴巴。

牢婆冷冷道:“旁人还戴脚镣,狱官让你两脚空着,已是优待了,哪里来的罗嗦话如此多?快些!”

邵玉娘无奈,咬牙又追了段路,渐渐走到一处长了茂密野草的路边,停了下来,手抱着肚子说要方便。

牢婆呶嘴,叫她蹲过去。

邵玉娘陪笑道:“好嬷嬷,我昨晚上吃了牢里坏饭,今早肚子不好,你也知道的。不是小恭,是大恭,手捆着不便,万一弄臭了,嬷嬷早晚都在我身边,怕熏到了嬷嬷。劳烦替我开开锁,好了我便戴回去。”

牢婆知她早上确实闹了肚子,眉头紧锁,看了下左右,一片平坦,并无可逃匿藏身之处,怕她真的沾了秽物熏到自己,皱着眉,摸出钥匙,替她开了一只手的锁。

邵玉娘千恩万谢,一手挂着铁链,一手捂着肚子,摸到野地里头的一丛野草之后,蹲了下去。

牢婆跟了几步停住,等了许久,催了几次,始终不见她起身,气呼呼走了过去,却见她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竟是晕了过去,一惊,蹲下去掐她人中,见她没有反应,正要起身高声呼叫前头的人,冷不防地上的邵玉娘睁开眼睛,抓起挂在自己一只手腕上的铁索,抡了一圈,套住,一收,锁链便勒住了脖子。

牢婆身材高大,被邵玉娘在身后死死勒住脖颈,竟无法挣脱,一屁股瘫在地上,双腿乱蹬,喉咙里呜呜个不停。起先双手还在拼命抓着铁链,试图挣脱。

邵玉娘咬紧牙关,越勒越紧,铁链深深入肉。

慢慢地,婆子手脚松弛,整个人一动不动,活活竟就如此被勒断了气。

邵玉娘松开铁链,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拿来牢婆的钥匙,开了自己手上的另只镣铐,又将婆子尸体拖到一道土沟里,拿草埋了下,看了下四周,朝着建康的方向,快步而去。

……

颁布疏散令的第三日,帝后和伴驾的群臣已是去了曲阿,城中居民,也已走了过半。

天才蒙蒙亮。薄薄的晨雾,宛若一片薄纱,笼罩着建康东郊远处的那片丘陵和田野,勾勒出一道晨曦里的若隐若现的曲线。

眼前的田野,是如此的宁静。如果不是不分日夜的犹如雪片般飞来的各地战报,很难想象,不久的将来,眼前的这一切,或许也要被兵乱给打破了。

城门下发出一阵嘈杂声,出来了一队刚刚离城的民众,男女老幼,拖家带口。走在后的一个男子推了辆独轮车,车上坐了个怀抱着吃奶的娃娃的妇人。妇人眼神呆滞,手边是个包袱。

高峤不再看了,转头下了城头,回到家中。

萧永嘉已做好准备,带了太医、产婆、阿菊,选出来的的另外四五个服侍的人,正在家中等着。

高峤接了妻子,安置在一辆铺了厚垫的普通的青毡马车里,一行人马,悄悄地出了南城门,朝着句容的方向而去。

句容近旁,有座名气不显的青龙山,青龙山的半山,藏了一处默默无闻的道观,知道的人不多,观主是高峤早年偶然结识继而相交至今的老友。

高峤将萧永嘉送到这里待产。

行了半日,那地方便到了。通往山上的青石台阶,被藏在了山木的茂密冠盖之下,极是隐蔽,如果不是走到近前,很难能够发现。更妙的是,去往道观,还要走一段修于两座山岗之间的栈道。即便山下有何意外,最后关头,只要毁去栈道,通道便断,可谓天然屏障,固若金汤。

观主来接萧永嘉,迎上山去。

道观不大,环境清幽,萧永嘉被安置在后头的一间院子里。高峤留了一队足够人手的护卫,命分别把守山下路口、栈道和道观,有事到建康来通报,安顿好了,便和妻子辞别。

萧永嘉催他回:“这里很好,我极是满意。你事多,已在我这里过了大半日,快回吧,不必记挂我。”

高峤舍不得去,又知建康城里等着自己的事情千头万绪,不得不走。握了握妻子的手,叮嘱阿菊等人照顾好她,叫生孩子时来告诉自己,又说自己有空也会来看她,说完,转身而去。

他跨出门,却听萧永嘉在身后说道:“等一下。”便停了,见她走了过来,含笑替自己整了整衣襟,低声说:“接下来不管多难,记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我和孩儿等着你。”

高峤心中一暖。

他性格内敛,加上自持身份,无论是年轻时还是如今,哪怕和萧永嘉关起门再恩爱,人前也不会有什么亲昵举动。

但此刻,却不由自主,当着阿菊等下人的面,将她搂入怀中,用力抱了一抱,以此作为回应,这才松开,转身匆匆离去。

萧永嘉靠在门边,目送丈夫背影离去,扶着腰,被阿菊接住,转回屋中。

山中日子清净,和此刻外头的兵荒马乱相比,犹如身在梦境。

萧永嘉在这里住了七八天,高峤没有来看过她。

她心知一定是时局紧张。只能勉强压下焦虑,白天在道观里走走,晚上早早睡觉,等着产期到来。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下半夜,山火竟烧了起来。

发现起火的,是一个守夜的卫兵。看到火点,立刻叫醒了道观里的人。

时至初冬,山中本就遍地黄草枯枝,容易引燃,又已多日放晴,火一起,加上山风助势,很快便大面积蔓延,根本无法扑救。

道观所在的位置又是下风口。眼见火势越逼越近,人在屋里,不但能感觉到阵阵热气,耳畔甚至仿佛都能听到山火烧过树木枝叶发出的哔哔啵啵之声。

道观很快就会被这大火吞没。

整个道观里的人,观主、几个徒弟,萧永嘉身边的,加上护卫,不得不从山上撤了下来。

山下附近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所幸,观主说附近十里之处有个野村,住了几户人家,可以过去。侍卫用方才带下来的肩舆抬了萧永嘉,一路寻了过去。

村子确实如那观主所说,只住了几户人家。屋子稀稀落落,沿着地势而布,平日靠种几亩山田和打猎维生,无不淳朴。因两地靠得近,都认识这观主。见他领来了一行人,女子大腹便便,其余人看着都像是她的随从,虽境况见窘,但必有来头,肃然起敬,立刻腾出了一间带了院子的最大的屋。

阿菊领着仆妇收拾了地方,终于勉强安顿了下来。此时,那山火的熊熊火舌已经吞没了几乎半个山头,发出的火光,将附近照得如同白昼,连在这里,都能看到火光。

众人远远眺望,无不心惊肉跳。

萧永嘉被阿菊扶着,在猎户家的简陋的卧榻之上,歇了下来。

她知道丈夫必定事多。距离自己上山,又这么七八天过去了,外头局势也不知变得如何,原本没打算拿生孩子的事去搅扰他,但今夜实在不巧,出了这样的事,没办法,打发人回建康去向高峤报告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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