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公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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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女子和南朝女子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在男女关系上了。由于鲜卑很长一段时间的婚姻关系都是男子到女方家做仆人,然后才能把女人娶回家,所以女人在成婚之前知道自己要嫁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是很容易的。
而北朝的女人,尤其是鲜卑女子,在感情上拥有很强的自我意识。“明月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郎不念女,各自努力”,都是当时留下的诗句,可谓是快人快语,“你若要喜欢我就来见我,遮遮掩掩就不必来了”,“你要不喜欢我就各走各的,不用哭哭啼啼”。
至于“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等等,表现出的都是北朝女子在约会时爽朗的性格。
受到北地鲜卑妇女的影响,汉人高门大户家的闺女若是性格不够坦率、处事畏畏缩缩,就会受到别人的嗤笑。即使是五姓女,平日里也可以经常出去游玩、男女之间正常交友——当然,前提得是在门当户对的圈子里交游。
南朝女儿则是更加缠绵悱恻、柔媚婉转,这和两地的民族性格有关,在北地,鲜卑女子心目中理想的配偶,并非南朝女子所津津乐道的高门美男子,而是勇敢顽强的战士和英雄。
慕容鲜卑留下的民歌“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就已经表明了若毫无本事,做不了凶猛的鹰隼,是娶不到心仪的姑娘回家的。
贺穆兰早在黑山大营的时候,就听不少鲜卑男儿说过鲜卑女子的性格一向奔放豪爽,但因为军营里都是男人,所以感触还不够深,后来见到那客店的老板娘豆芸才大致了解了此地女人的大胆。
虽然那老板娘对象搞错了让贺穆兰有些囧,但总的来说,贺穆兰还是非常欣赏此时女人们的择偶观和价值观的,对她们社交活动活跃,夫妻关系刚柔倒置的特点也非常赞赏。
隋唐时期女子地位那么高,和北朝遗风有相当大的关系。
要知道后来宋理一起,各种约束女性的条条框框也就变得特别令人发指,尤其是抹杀女子灵性、残害女子身体的种种“世俗”更是让人恶心。相比之下,南北朝时期的女人即使看起来奔放了些,也比后世那些裹着小脚喊着“臣妾”、“奴婢”的时期要好,要知道如今的时代,即使是皇帝和皇后之间,也是以“你”、
“我”来称呼的,祭祀的时候女主人也必须出场。
后来的世界对待女人的态度,简直是一种历史的退化。
但无论怎么说,即使贺穆兰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到了梅园的时候,还是被眼下的情况吓了一跳。
梅园是平城北面一处硕大的山谷,虽名为“园”,其实就是一大片野地围了个围墙,又在里面造了亭台楼阁,像是一个园子。
北地的胡人仰慕魏晋时候的风流文化,所以梅园中“曲水流觞”、“枕沙溪池”一应俱全,但大多数的景观其实还是天然的,根本没有雕饰,所以增添了不少野趣。今年天冷,梅花开的早,许多贺穆兰根本没有看过的梅花品种就就在沿路随便的开着,间或有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在梅树下攀谈。
她本来还以为所谓的“相亲大会”大概就是男的女的分开坐了,然后互相表演表演才艺,顺便猛看看长相什么的。
结果还真是男男女女游园……
贺穆兰不熟悉平城的路径,所以是跟着素和君来的。蛮古一听说这种事头就疼,所以跟着贺穆兰来的是陈节。
狄叶飞也收到了帖子,帖子却不是窦太后发的,而是窦太后给了高车几位族长之子,高车几位族长之子都有婚配对象,就把帖子给了狄叶飞和其他几个高车军户出身的朋友。
他们也没想着能在这里娶到什么佳偶,只是受了各家长辈的吩咐,前来开拓人脉的。所有在平城有些官职、地位的适龄男子此次都在梅园了,即使没有得到女郎的青睐,多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狄叶飞原本是准备和贺穆兰一起来的,但素和君吩咐了那天贺穆兰必须要和他一起行动,所以贺穆兰也只得推辞了狄叶飞的邀请。
她猜测着狄叶飞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相亲会”,心里大概还有些忐忑不安,再加上他的身份比他们都要低得多,和自己这个普通军户出身的将军在一起,也许自在些。即使抛却这些,她和狄叶飞如此相熟,就算冷场在一旁聊聊天,也不无聊。
她却不知道狄叶飞在金山的高车人驻地时就已经见识过类似于这样的场合了,而且得到的回忆实在不怎么好,所以才想要拉着性格沉稳一些的贺穆兰当挡箭牌。
结果贺穆兰被素和君拉走了,狄叶飞也只能冷着脸跟着崔家的几个子侄一起去梅园。
汉人高门都是在园子南面活动,鲜卑大族和各国使节则是在园子的北面出没,窦太后听说要到午时才会来主持花宴,而等闲人家也见不到她,所以大部分年轻人还是自顾自玩耍,并不把梅园之游当做什么应酬的场合。
素和君在平城里也是名人,素和家虽不是显贵,素和家是东部鲜卑,从拓跋鲜卑南下开始就一直跟随,全族都深得皇帝信任,就以受重视的程度来说,绝不在八大姓之下。
所以当素和君带着贺穆兰一进园门时,素和家的四郎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梅园,一路行来,有不少相识的年轻人纷纷过来见礼。
今日的素和君穿着一身白袍,白色是东部鲜卑出身的贵族才能穿的颜色,鲜卑人称之为“白部”,加之鲜卑人尚白,素和君这一套白色绣金的衣衫简直是亮眼至极,在路上时素和君就在吹嘘他的衣服得来有多么不易。
“料子倒是其次,这绣工是南边来的,所以绣的是南边的针法……”素和君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袖边的花纹:“有没有觉得完全看不出有花纹?等到了阳光充足的地方,光线一照,暗纹就全部都出来了……”
一旁穿着黑衣的贺穆兰头疼的打断了他的话。
“素和君,我知道你很紧张,就不必和我这么唠叨来分散注意力了。我真的不想知道你那衣衫是怎么做的……”
“谁……谁说我紧张了?”
他恼羞成怒的扬起手臂,开始了自我演讲。
“我可是素和家唯一没成亲的郎君,前途大好,相貌堂堂,我走南闯北,北至柔然,西至吐谷浑,南至刘宋,哪里没有去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梅园……”
“莫说话,有几个女子朝我们来了,就在你身后。”
贺穆兰眼睛一扫,看到几个穿着鲜卑服饰的女子推推搡搡的朝这边过来,忍不住提醒他不要再手舞足蹈。
“咦?”素和君面色一僵,那扬起的手臂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在在在我身后?远吗?我现在转过去看会不会显得很……”
猴急?
“还有数丈。”
贺穆兰忍着心中的好笑,“你自然点啊。”
“你当然自然,你又不是男人!”素和君压低了声音恼道:“你若和我一般,你也自然不起来。而且这些女子明显是朝我来的,你当然不紧张了,要是一大群男人朝你来,我看你……”
“这位郎君可是新封的虎贲左司马,花将军?”
这来的一群鲜卑女子都穿着窄袖束腰的胡服,头上戴着鲜卑人特有的头饰,头顶的宝冠结着垂珠玉串,更有几块宝石镶在耳侧的位置,闪的人眼睛都瞎了。
贺穆兰哪里见过鲜卑贵族女性的头饰,见到她们把这么一大堆珠宝顶在头上,不由得感慨地多看了几眼她们的脖子,又扫了一眼恨不得挖个洞埋下去的素和君,这才回道:
“正是在下。”
那说话的鲜卑女子上下扫视了一眼贺穆兰,摇了摇头:“你长得不好看哩。”
她话一说完,贺穆兰身边的素和君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顿时觉得心里痛快多了。
“你说的是……”贺穆兰摸了摸鼻子,“不过,在下也不靠脸谋生。”
大概是贺穆兰答得还算得体,也没有她们想象中的听完之后就生气,这女子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你这人还算有趣,我是尉迟家的女儿,尉迟夸吕是家叔。”
“啊,在军中时多蒙尉迟将军照顾……”
才怪!
贺穆兰随便客套了几句。
这一群女郎明显也不是为了他的客套来的,尉迟夸吕的侄女从后面拉出一个脸庞圆圆的姑娘,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刚才你不是还老是问吗?怎么现在反倒退了?”
贺穆兰心中顿时升起不妙的感觉,在看看素和君,只见他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忍不住头皮发麻。
事实证明,从她穿越以来,除了那个脑子不太清楚的袁家家主以外,和她表示出爱慕之意的,大多是女人。
虽然说这和她如今以男人身份行走于世有关系,但她自己的性向却是正常的,多来几次,她也有些隐隐头疼。
难道这个女郎要说什么“我仰慕你很久了”之类的话?
贺穆兰的右脚已经开始慢慢往后挪了半步了。
圆脸的鲜卑女孩抬头看了看贺穆兰,又打量了下他的衣着,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不穿我给你做的衣服?”
“哈?”贺穆兰傻了。
“什么?”素和君竖起耳朵听八卦,一下子也懵了。
“花木兰,你这就不厚道了,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红颜知己,连人家衣服都收了……”
素和君皱起了眉头。
“我在军中连女子都碰不到……”贺穆兰看着明显高兴起来的圆脸少女,脑子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说,那时候尉迟将军送过来的衣袍是……”
圆脸少女笑的眼睛都成月牙形了。
“是啊是啊,那是我做的。我阿伯说你喜欢针线好的女孩,所以我把四时的外袍都做了一套。你是不喜欢吗?为什么不见你穿呢……”
“噗!”
素和君捂着嘴,径直跑到一棵梅树前装着欣赏梅树,不敢回头看贺穆兰的脸色了。
除了贺穆兰和那圆脸女孩,其他几个鲜卑女孩也露出关心的表情,想要听到贺穆兰的回答。
若贺穆兰真是个男人,怕是此时就要想个既不打击这个女孩,又容易被人接受的说法,婉转拒绝她的好意,谢谢她的衣服什么的。
无奈贺穆兰是个情商颇低之人,而且对于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经验,唯一一个“赵明”还被她说的哭着跑了。
所以她僵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道:“那个……送过来的衣服太多……我在军中穿的衣服都糙,尉迟将军那件料子太好,我就没穿过……”
“送过来的衣服太多吗?”
女孩失望地垂下头,嘀咕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我叫尉迟燕,以前你没穿过它们,现在你是司马了,记得要穿啊!”
“啊?哦,好。”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不过我的衣服大多都留在黑山大营了,回头得请人送过来。”
尉迟燕这下真僵住了,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你这人真是木头!算了,我会写信让阿伯给你送来的!你记得我叫尉迟燕啊!”
她话说完了,又仔细打量了贺穆兰一会儿,重点放在贺穆兰的猿臂蜂腰上,这才还算是平静的跟着几个女伴走了。
等尉迟家的几个女孩走远了,素和君才以类似于“笑抽了”的表情挪了过来,好笑地问贺穆兰:“收了人家的衣服又不认账,恩?”
“出征前许多将军莫名其妙的差了从人给我送来衣服,我又不能拒绝,就都收了。有的合适的,料子不算贵重的就穿了。尉迟将军和我没什么私交,那衣衫用的又是上好的织锦,我哪里能穿去打仗……”
贺穆兰摇了摇头。
“从了军以后,华服就和我无缘了。”
素和君原本还在取笑贺穆兰惹出来的烂桃花,听到她的感慨之后突然沉默了起来。
在她身边久了,就老是忘记她真实的性别。
这世上有一种性别,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像花木兰这样,已经无法单纯的用“她是什么人”来介定的。
花木兰从军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是不是也在家中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是不是也和家中的姐妹一样,会为了今天穿红色的衣裙还是蓝色衣裙烦恼,会为了自己的首饰少了一件合适的生气?
素和君将目光移到贺穆兰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长相里,察觉到她尚在豆蔻时的蛛丝马迹。
在家会抹着胭脂,梳着发髻,穿着窄裙吗?
素和君想象着贺穆兰如此打扮的样子,然后……
——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嘶……”
素和君脸色古怪地揉了揉小臂,又看了几眼贺穆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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