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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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云海浓密,阳光下亮得刺眼就像一片无垠雪地,笔直的边际线以上则是湛蓝晴空。思绪如潮,竟忘了移开视线,直到刺痛了眼睛才忙将墨镜戴上。再过三小时就要抵达甘迺迪机场,我的思绪却依然停留在与小海的一场争吵,不停反省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错了。
小海深爱着姜珮,她的爱就像装在玻璃瓶似的,毫无疑问。
两个人在一起只要相爱其他还有甚么更重要的事呢?我又有甚么权力替小海决定该拥有怎样的爱情?认为怎样的女人适合她,怎样的女人不适合她,我是不是太独断了?也许我在意的问题小海根本无所谓。她既然做了决定我是不是就应该重视这个决定?该不该撇下自己的判断去支持她的判断?
然而我打从心底认定那个女人迟早会害了小海,对我来说这也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不做些甚么,等将来事情发生了一定会后悔───即使小海无怨无悔,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有个问题是这样:铁轨上有五个工人,没发现高速驶来的列车,而你是列车驾驶。如果你甚么都不做(剎车是来不及了),列车将撞死五个工人;但你可以手动切换轨道以驶入另一条支线,但那条路上也有一个工人,你将撞死他。
「杀一救五」应该是正确的决定,但许多人寧可甚么都不做。因为甚么都不做的结果,那五人并不是死在自己手里(可能是安排施工者的过失,可能是铁路调度者的过失);但切换轨道却是自己动手的,那一个工人等于死在自己手里。于是问题的重点不再是「杀一救五」正不正确,而是自己愿不愿意承担罪孽。
如果这世上有十件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被小海怨恨绝对是其中之一。在今天早晨之前,那双明亮的眼瞳从没对我投向这么巨大的愤怒,一闭上眼就看见她那气到快哭的脸蛋、举到半空紧握的拳头、颤抖的肩膀、心碎的声音。我摘下墨镜凝视窗外云海最亮的一块,故意将眼睛刺痛好消减那画面。比小海被伤害更教我难受的是,伤害她的人是我。
我卑鄙的攻击她的性倾向,轻蔑地叫她「dyke」,把她的唯美爱情讲成一齣愚蠢到家的闹剧。每句话都像剑一般刺伤她,也刺伤自己。我为她的心痛而心痛,甚至加倍的痛,因为这痛是我自己造成的。
为甚么非要这样不可?为甚么我非要拆散她们不可呢?我真的是在做「杀一救五」的事吗?
这些日子我一直告诉自己姜珮不是好人,谁惹上谁倒楣───好比夏晓天与赵宝家的下场,死的死逃的逃。这么惨的例证难道还不足以说明这女人碰不得吗?更况且她和妈妈的死很可能有关,如果她是害死妈妈的仇人,小海怎能与我的仇人相爱?
理由太多了,每一项都足够我堂而皇之地说服自己去拆散她们。然而除了这些之外有没有别的原因?真的只有这些?
或者,我在嫉妒。
长久以来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持续着自我回避。还记得国二那年,有一回在河堤边和小海起了衝突,她将我痛殴一顿,从此这个问题就被我悬置起来,束之高阁。
……你干嘛说我是你马子………
……康海伦,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
那时我的话还没问完就捱揍了。我到底想说甚么呢?她应该清楚我要说出的话,她是为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而揍我的。如果我当时一边捱揍一边把话说完,也许就这样失去了她。
重新把那个问题搬下来面对。那句话应该是这样的:「康海伦,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
想到这里我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七年了,压在心底的感情就这样汹涌翻腾起来。原来我始终爱着她。然而当时做下的决定到今天仍是一无改变。
她是天生的同性恋者,永远不可能改变的,就像飞在天上的飞机不可能「倒车」一般。在那个河堤上的傍晚我已经确定自己的爱情一辈子也无法获得回应,唯一能做的只有压抑、回避、闪躲,逐渐让自己固定在一个好朋友的位置。如果不这样,我将一无所有。
一辈子只要爱一个人就够了,即使无法拥有。既然连拥有都成为不可能,又有甚么资格吃醋?我从来都没有吃过任何人的醋,也以为自己永远与吃醋这种事无关,事实上,在她爱上姜珮那一刻我已经开始吃醋了。说甚么希望她幸福、祝福她得到真正的爱情、甚至亲手把姜珮送到她身边让她嚐到我不能拥有过的快乐。我给自己披上一件名为「伟大」、「牺牲」的大氅,得意洋洋又顾影自怜,站稳在好朋友的忠诚位置,自以为是多么可贵的情操其实骨子里嫉妒得几乎疯狂!
小海叫我从美国回来时一定要说实话,不说就打死我。那就说吧!诚实地说出真心话:「我不是要把姜珮从你身边抢走,而是想把你从姜珮身边抢走!想得不得了!」
真能这样痛快一把就好了,但说出来的后果还是得自己承受,真心话的代价是大考验。
我嘲笑这个男人。白白长了一九○的身高,乍看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内心却充满着纠结,提不起又放不下,可悲又可耻地搞花样企图拆散别人………
够了。
这趟美国行就是尾声。葛老大既然已经陷入昏迷行将就木,我也无法再追查些甚么。妈妈的死,就这样留下问号算了,反正这世上搞不清楚真相的事不知有多少,不可能每件事都弄到水落石出的。既然可以忍受其他的事没有答案,何以不能忍受这个?只是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又能如何?那些个夜里,姜珮是不是跑去疗养院以j的鬼魂出现在妈妈面前?既没有目击者又没有证据,除非她自己亲口承认,否则再多的猜想与推论最终仍得不到确定的答案,再怎么不甘心也没用。
曾经恶毒地想过将她掳到一处密室,对她严刑拷打、用最残忍的方法逼供、找一群小混混强姦她,或者将她无止尽地囚禁在地牢直到说出真相。对付这种残酷恶劣的坏女人,手段残忍些也不为过。但这毕竟只是邪恶的想像,无论如何我清楚自己不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所以,算了。就让小海和姜珮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去打扰她们了。至于心痛、嫉妒、悲哀,就吞进肚子里,是男人就应该忍受一切、成全一切。回去以后好好跟小海道歉,解释一番,就说自己不是真的想把姜珮抢走,而是认为她不是好人所以不希望你们在一起,既然你这么坚持爱她我只好祝福你们………
做好决定的同时飞机开始下降,即将抵达纽约。
出了机场,三辆大型休旅车迎接我们。载我们爷俩一辆小客车就够了,三辆大车上装的全是保鑣。爸爸虽然二十年来没踏上美国本土,但他在这里的生意还很兴旺,有利害衝突的人也不在少数,不可不防,但十几个保鑣也太夸张了,就连我们坐的这辆车上也有四张扑克脸贴身保护。
爸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听着随车的安全主管简报,微微頷首。
「如果公子要外出游玩,我们也准备了另一组人,」安全主管翻着手中的资料:「成员都很乾净,请黎先生放心。」
「大惊小怪。」我喷着鼻音说。
爸爸皱着眉说:「上回你一个人不吭不响地就跑来,好在除了葛家以外没人知道你是谁,否则麻烦就大了。」
「甚么时候美国变成这么危险的地方?」我丝毫不以为意。
「以前还不至于。最近为了曼哈顿港口的扩建计画和几家竞争对手关係很紧绷,难保这些傢伙不会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他以相当慎重的口吻说。
港口计画,上次来纽约的时候记得葛老大的儿子「葛进武」也提过这件事。
「我以为昨晚收到的消息只是台湾那边有人要动你,没想到美国这边也有,你还真受欢迎啊!」
「干大事的人不怕树敌。我比较担心你这隻七月半的鸭子会给我捅麻烦。」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既然是竞争对手,不会不知道我和公司的事无关,没人会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子弹。如果要绑架我来威胁你,那就太外行了。」
「说的也是,随便到街上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连一毛钱赎金都不会付。」
二十分鐘后来到一栋规模不大的私人医院。爸爸说这家医院表面上是某个慈善基金会设立的,背后出钱的其实是葛家。医院虽然不大但是设备一流,还重金礼聘了许多名医驻诊,专门为葛老大一个人量身订做的整体医疗流程,目的就是在病情危急的时候能把老人从鬼门关前救回来。只可惜人力有时而穷,终究斗不过死神的召唤。
病床上的葛老大依然一身肥肉,只是这身肥肉就像失去了骨架似的瘫软在床上。老人脸上带着呼吸辅助器,仪器发出规律的鸣声,监控萤幕上跳动的光点随时可能停在一直线。我过去握住老人的手,发现枕头边搁着一张妈妈年轻时的相片。
病房里只有葛进武一人陪伴。他抬头看见爸爸,原本忧戚的脸庞立刻堆满虚偽的笑容。爸爸不去看他,只注视着病床上的老人。
「医生说就剩这几天了,心脏衰弱到无法再多跳几下。」
葛进武走到爸爸身边,搭着他的肩说:「老爷子昏迷前曾经对我说过,最遗憾的是没能看到咱们兄弟俩携手合作。他说,希望他走了以后我们两家能好好合作,关係更紧密些,最好你把总部迁到纽约来,台湾毕竟太小了。秋哥啊………」
「说这些废话干嘛,你家的事我清楚得很,省省吧阿武。老爷子就算真的说过这些话,也肯定不是对你说的。」
葛进武对爸爸的冷漠态度并不以为忤,持续微笑着,但那种微笑正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甚至在卑琐中透漏着极深沉的恨意。上次见到这人,已经感觉到他和爸爸之间的关係相当紧张,如今两人面对面更加感到某种严峻的气氛。也许两家之间唯一的情感牵绊将随着病床上老人的逝去而烟消云散,开始展开赤裸的利益斗争。如果是这样的话,爸爸这趟来是不是有「宣战」的意味呢?
「人你已经确认过了,我可没有骗你。现在可以谈正经事了吗?」
「比老爷子的命还正经的事?好,谈吧。」
「他有没有留下甚么遗言?」我忽然插嘴问道。
葛进武没回答,一双细眼直盯着我,过了半会儿才说:「到我办公室去,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
离开前,我将妈妈的相片放在葛老大手中。
一行人驱车来到二十三街,雀儿喜酒店对面的企业总部。保鑣全都留在一楼大厅,只有葛进武带着我们父子来到十八楼的总裁办公室。二十几年前这里曾经是爸爸的办公室,看他皱紧眉头一脸作呕的模样我敢说当年的装潢一定和现在完全不同。
室内有两个人正在等候。站在办公室中央迎接的是「菲尔」,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位文质彬彬的绅士接待我,他的笑容灿烂并且张开手表示欢迎,接着躬身向爸爸行礼,双手递上名片。
会客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看上去不满三十岁。女人等菲尔打完招呼后才慢条斯理走上前笑着说:「黎叔叔您好,我是fran?ois,好久不见了。」
「你……是阿芝啊,差点认不出来。我离开的时候你好像才七、八岁,转眼间翅膀就硬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黎叔叔您也老了。这位就是少白公子?幸会。我是fran?ois,中文名叫葛芳芝。」
「芳芝姊。」
「givemeabighug!………坐飞机很累吧?今天先让你休息,明儿个姊姊再带你到处逛逛,ok?上次你来的时候真不巧我到外地办事去了,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回台湾,缘慳一面。」
这个葛芳芝就是葛然的孙姪女「阿芝」。葛老大的故事里有提到,当年妈妈怀着我的时候曾经在威斯康辛的别墅陪伴她,后来j跑去别墅闹事时「阿芝」也在场,还受到惊吓。她看上去是个十分有教养的淑女,仪态大方和蔼亲切,炯炯有神的双眼显示她的聪慧,我一见到她就颇有好感。比起葛进武,我觉得跟这位姊姊相处肯定愉快得多。
她招呼我们父子在会客区的沙发落座,同时给了菲尔一个眼神。菲尔立刻离去,回来时带着两个捧着茶具的女职员。从她指挥菲尔的方式可以看出她在公司里应该地位不低。
葛进武坐在爸爸侧边的单人沙发。奉茶已毕,葛进武发言道:「rc公司的塔曼先生不知道你要来,否则他一定会高兴到中风啊!哈哈……如今他在董事会里已经势单力孤了,资金又迟迟不到位,你叫他怎么办才好,玩不转啊!眼下的事没解决,后头的计画咱们该怎么接着进行?还有併购双子城的事,你好歹要拿定主意。」
「这些杂务,纽约分公司的老张已经跟你讲得很清楚了,不需要我重复。我今天来主要是表明立场,rc公司我决定退出,最快在明年春季。还有堪萨斯州的两个两座商场也打算卖掉。我要跟华尔街那帮人画清界线,明白吗。」
「怎能这样?」
「这件事老张还没提吗?无妨,现在说给你听你也好预先准备。另外,港口扩建的计画我不会投资的,除非三大基金改组我才会考虑。你以为我远在台湾搞不清楚你搞甚么名堂吗?阿武,你和米尔顿勾肩搭背耍些小手段,看在我眼里一点养分也没有,劝你趁早抽身。再这么搞下去你迟早被米尔顿吸乾。不过,如果掌权的另有其人那就难说了。」
葛进武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连恫吓都显得无力:「黎泰,不要怪我没警告你,米尔顿先生不是好惹的!他今天原本要亲自来和你谈,是我劝住他,说让我先跟你好好聊一聊,把误会说开。港口的计画千真万确,你自己在华盛顿也有人,稍微调查一下不就清楚了。要不,我安排一场会议,让基金会的老头子们给你做个汇报?」
「不必。港口扩建计画当然是真的,这一点我从没怀疑,不过米尔顿打的算盘是利用三大基金吃掉我的股权吧?假意让我在未来的转运站拿到过半数席位,到时候只要引进挪威和义大利的资金,我就得玩完。我还没提日本人呢……惊讶吗?至于rc公司只不过是个障眼法,骗骗三岁儿童还管用些。你以为我第一天跟那些欧洲人打交道?我公司里随便一个倒茶小妹都会说德语。」
爸爸一口将茶喝尽,叹道:「连茶都变得难喝了,真后悔把茶行生意交给你。阿武,最近这几年咱们的合作愈来愈不顺畅,我时常思量着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想当年你阿爹刚入狱不久,我也跑去台湾,时局艰难哪!你一个人独挑大樑撑起一片天,我是非常敬佩的。如果说你把当年那些夜总会、赌场、马场、期货行,统统转作合法的正业,老老实实当个正经商人,我绝对相信你有这能力。但我想不到你居然崛起得这么快,没几年工夫就坐大了,搞成现在这么庞大的规模。别怪我说句伤感情的话───这绝不是你的本事。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看得出你背后另有掌权的人……」
他拿出金质菸盒,边点菸边说:「这人,是你阿爹吧?」
葛进武默然不语。爸爸接着又说:「葛老大虽然坐了几十年牢,但如果他真想控制一切也不是不可能。事实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他的作风,他总让别人站到台前自己退居幕后遥控。想当年,讲到我黎泰谁都说是第一把交椅,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一人说了算,你阿爹似乎从不干涉我的决定,兄弟们也只听我的号令,是吧?可我心里明白,无论我做甚么决定绝对不能违背他的心意。我甚至不需要问,因为不必问就能揣摩出他的意思,他需要一个这样的人站在台上。打从66年的除夕夜我和他烧黄纸结拜,这种关係就已经确定了。我常想,在我走了以后谁能接下来担当这个脚色?除了你还能有谁。
「最近几年你我之间的合作关係起了变化,你的势力坐大,发展太快了。各种各样的因素一凑合,我的猜想八九不离十。你背后那隻手是不是抓得愈来愈紧了?掐得你呼吸困难?年轻的时候你阿爹就不喜欢我们走得太近,你心知肚明,能让我们的关係恶化除了他还能有谁?我不愿意说你是傀儡,但这几年发展的情况绝非你的本意。现在好了,老爷子终于真正的退场,你可以当家主事了,还要继续跟米尔顿搞那些危险勾当吗?虽然在美国贿赂联邦官员不会被枪毙,但还是那句话,阿武,你没本事跟那些豺狼玩游戏,除非───」
爸爸深深吸了一口菸,缓缓喷出,彷彿思考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除非你继续当傀儡,而葛老大死后另有继承人。我说的对吗?阿芝。」
葛芳芝面不改色,抬起头来依然保持着亲切的微笑。在爸爸与葛进武交谈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翻阅杂志,一付事不关己的模样。我玩味着爸爸的话,难道一直以来在背后操纵葛进武、控制整个葛家生意的竟然是眼前这个年轻女人?
「叔叔,我早就跟你说过台湾的黎叔不是你能搞定的,他呀,甚么都看透啦!」
「葛大小姐客气,其实直到我走进这间办公室前还是不太明白,为甚么葛老大在监狱里还能掌握这么多事?尤其他生病之后竟然还能与米尔顿那种大神周旋?没人比我更瞭解葛老大了,他再怎么厉害也不到那种层次。我估计这些年来他一定培养了甚么狠脚色,可无论怎么调查始终弄不明白。真是想不到啊!当年那个小娃娃二十年后成为新一代的葛老大,而且青胜于蓝。」
我再一次仔细观察这个女人,除了比一般二十几岁女孩更多的雍容与自信之外,看不出甚么异样。她的笑容不是假装虚浮的,也不像葛进武那样用笑脸隐藏内心的不安。她轻轻整了整衣裙,将杂志推放到一旁,然后从沙发上的公事包里取出一叠文件,动作缓慢而优雅,举手投足之间毫无不自然之处。
如果这样的女人竟是爸爸口中「新的葛老大」,那么她的深沉实在教人无法想像,拿姜珮和这人一比简直就是天真烂漫的小孩了。
她将文件推到爸爸面前,毕恭毕敬说:「请黎叔叔过目。」爸爸只翻了两页,就躺回沙发翘起二郎腿继续抽菸。
「我才刚夸你,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变成外行人。这种东西我黎泰有可能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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