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4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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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温善晋相处的种种过往,俱是在眼帘以前一晃而过。
温廷安对温善晋道:“您是宝刀未老。”
温善晋松开了她,很轻很轻地在她肩膊上拍了拍:“别说这些话来哄我——”
他的目色穿过温廷安的肩膊,定格在了不远处的青年身上,青年身临玉树,一身玄色漆纹的武服劲装,穿在身上,衬出高旷卓绝的气度,远观而去,俨似一只大可抟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墨鹤。
温廷舜颔首见礼,道:“父亲。”
同属长房的孩子,今朝一并来看望他,温善晋心里弥足宽慰,当下延请两人,去近处的围龙屋中喝茶。
此处的围龙屋与广州府的围龙屋不一致,广府的围龙屋是大聚居,而鹅塘县镇的围龙屋,是典型的小散居结构,通常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室内结构。
温廷安细致地打量着父亲的栖迟之处。
以前所住的地方,通常皆是大宅院,门庭辽阔,锦衣玉食,温老太爷和二叔、三叔他们,所栖住的院落亦是一座敞轩的竹园,里中的物具虽是简陋了些,可还算是雅致清逸。
但父亲所寓之地,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陋室,一箪食,一瓢饮,并一张香樟木质地的矮桌、一张簟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案桌上铺着一层稻草编织成箩筐,箩筐之上摊放着一小片晒成焦蜷之态的普洱茶叶,空气之中弥散着好闻的茶叶香气。
“这儿就我一个人住,格局窄仄了些,见宥。”温善晋捻起了一只陈旧的茶壶,斟了些沸水,散淡地漱了一漱,淋洒在庭湖之外的地上,接着,重新斟倒了一壶茶,撒了一握漆暗的茶叶下去,少时,茶香四溢。
温善晋给两人各自添了一盏茶,说道:
“聊聊,你们二人今次特地寻我,应当是遇着什么麻烦事了罢?”
第188章
方舍之外,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犬吠深巷中, 鸡鸣桑树颠。
方舍之内, 苔痕上阶绿, 草色入帘青,谈笑往来间,既有白丁,亦有鸿儒。
天候虽是略微阴沉, 空气薄凉如冰瓷,隐微有小雨之意,但弥漫其间的稻香谷香, 暖糯而绵长, 俨似万千滑润匀腻的丝绦织锦,从围龙屋外施施然游延至舍内。
屋宇之内, 本是一派昏晦黯落的景致,游弋着干燥而辛涩的艾草气息, 牖门半阖,并无透光,温善晋没有启窗扄,亦未燃釭烛。
起初, 这一座屋舍像是一只蒙尘久矣的微小匣子, 里中一式两进,物饰简陋淡俭,坐的卧的, 姑且仅有一套榻具,香樟木质地, 做工带着匠人的淳朴、生野,远没有旧时洛阳城的器具那般精湛与讲究,但对于温善晋而言,它们能让他凑合着栖住,不过,这些东西所占据的面积,姑且仅是很小的一部分。
温廷安记得,在畴昔的光景之中,在父亲所住的院子里,除了安寝之地,还必须添置一座书房,书房里要有矜贵的墨宝,亦是要有史籍文集,四围饰以文人墨客的字画,书房之中,惯常会弥散着清郁而深刻的墨香,这是父亲的精神角落。
但在这一座陋室当中,温廷安并没有发现书房的存在,亦没有发现书卷或是笔墨。
当下,唯一较为醒目的,便是用艾草悬挂在柜橱上、南墙面上的诸色中草药,它们占据青泥石砖铺就墙面的大部分面积。鹅塘县是比广州府还要潮闷燠热的所在,这几日适逢回南天时,空气里仿佛添了万千豁口,渗入万千淋漓的水,每一寸俱是濡湿的,但中草药是不能轻易受潮的,因于此,温善晋在南墙的墙根底下,堆放了几个铜质圆盆,投了几块煤炭,历经长时间的炙烤,湿凉的墙面逐渐被熏烤得更加平齐干燥,蘸染了湿渍水晕的中草药,亦是驱了寒。
整一座屋宇,格局不单窄仄,且显得滞重沉闷,温廷安与温善晋来谒,温善晋适才将屋户徐缓地打开,两人才得以从这些颇具生活气息的边边隅隅,一寸一寸地拼凑出父亲,近大半年以来的生活痕迹。
历岁诸多朝政大员,流放贬谪至南蛮之地,一般而言,心态上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很多人需要跟一落千丈的环境,做一个对抗与挣扎,这也很可能陷入一种壮志未酬的低潮期。
但打从见到温善晋,温廷安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多想了,父亲全然是一个自洽的、与自我和解的状态。
他手执钉耙,在晒谷场将发育得焦黄的稻谷,循回翻面耙梳。白昼的时候,清雾从山外的海上,兜兜转转游弋至此,停摆在前院,少时又贯穿了后院,屋舍后院豢养有数十只鸡,一头毛质疏黄的田犬,本在逐着鸡仔,见着俩生面孔的少年来,龇牙咧嘴吠个不停。
这个时候,温善晋会打个唿哨,田犬即刻不动如松,也不敢妄自吠人了。
屋舍周遭莳植有大片的香樟、艾草,树影扶疏,日色在树杈之间动荡飘摇,筛下簇拥成团的光屑,衬得地上一片斑驳,但远观之时,俨若一轴摊展开去的写意翠屏,以均匀的、由远渐近的姿态,摊展在天际之中,朝暾与午时的光景,皆是能够闻见杜鹃与鹧鸪在啁啾啼鸣,鸟鸣此起彼伏,接踵而至,构成了温和舒适的声浪,人与屋舍深深浸裹其中,这样的意境,是颇为洒脱且适意的。
其实,这应当亦是与温善晋的心境有关系。
平心而论,温廷安对父亲还是很大的愧怍之情的,当年若不是她抄封了崇国公府,父亲必定不会流放至此。
半年前的暴雨洪荒之夜,她抄封崇国公府,温善晋是唯一没有责罚她的人,在温氏族亲之中,她最为仰赖的人,便是温善晋。温善晋从不训诫她,更不曾严厉责罚过,很多庠序书塾所学不到的知识,都是他教授给她的。
她心悦于温廷舜的时候,他都是旁观的角色,脚下的路,让她自己走。
她要去大理寺当差之时,他教会她,人际交往要『花花轿子,众人齐抬』,但推鞫勘案之时,必是要遵禀着『为生民立命、为盛世开太平』之道。他教会她很多道理,这是温廷安尤为记忆深刻的地方。
温善晋是一位很特别的父亲,任凭原主反叛、妄为、恣睢,做过很多混不吝的事,后来重整旗鼓,开始往正道上走,在这几个过程之中,他极少撂下一些重话,族亲当中,很多人放弃她、鄙薄她,但温善晋不曾这样做。
温廷安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刚穿过来的翌日傍夕,设于濯绣院的晚膳当中,她说要去给温老太爷请罪,并且诉说自己意欲回族学念书的心志,原以为自己要好好一些时间和精力,去说服父亲,哪承想,温善晋居然痛快地应承此事。
这教那一时刻的温廷安颇为纳罕。
毕竟当时温家很多族亲是看不起她的,觉得她好赌,性情孟浪,三天打鱼四日晒网,端的是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
母亲吕氏亦是为了她的事,而操碎了心。
当时的温廷安颇感愧怍,知晓自己提出去族学念书的事,可能会贻笑大方,所以,当时在晚膳当中提出这一档子事,她有些腆然,甚至是感到有一丝羞耻感在的。
讵料,温善晋当时抚住她的肩膊,俯蹲住身躯,目色与她相互平视,用温柔而坚定,亲和而沉笃的嗓音,娓娓说道——
『你是你,我是我,我做什么你不会截和,你做什么,我也不会干涉,这是你的人生。』
这一句话,让温廷安铭记了很久。
那个时候,她原以为原主之所以堕落成玩世不恭的纨绔,全是因为温善晋的不作为所毁坏的,但直至今日,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时候自己,并不真正熟稔温善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这般妄自给他贴标签、下定义,未免有失公允了。
温善晋的教育理念,与大邺所有的父亲都不太一样,其他的父亲,诸如二叔、三叔,他们有望子成龙的祈盼,认为只有科举入仕,才能让人生有出路,遂是将他们提早送入书塾庠序之中,接受正统的规训与知识教育。
但温善晋没有这般急切的心,原主在很小的时候,在同龄人都在蒙学馆读启蒙之书的时候,他则让她逛遍洛阳城各处地方,结交不少三教九流,尝试各种各样的人生玩法,诸如樗蒲、打马、关扑、赛狗,等等。这亦是原主,为何会被周遭的人冠以『纨绔』的名号。
自然,与温善晋的散养模式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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