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宫腰 第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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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根琴弦也被挑断。
极其尖锐的一声,似刀尖狠狠划在玄铁上。
大家都不约而同倒吸口气,鹌鹑似的颤颤巍巍矮下脑袋,大气不敢出。
那囚犯亦瑟缩着趴伏在地,噤若寒蝉。
想起刚刚那人就是因为讨价还价,才被下了死手,他越发抖成筛糠,裤管都泛起腥膻,仿佛被挑断的不是琴弦,而是他的脖子!
然上首却只淡然传来一句:“好啊。你若从实招来,天亮之后,本王自会放你离开。”
声音敲金戛玉,煞是好听。
囚犯微愣,半信半疑地抬起头。
正对上那人闲闲转过来的脸。
真是一张煞为俊秀的脸,他有白玉一样的肌肤,和深浓的眼睫。
灯火如金,涓涓流淌其上。
深邃的五官便似天人执刀,一笔一笔自光影中镌刻而出,精致又不失硬朗,让人想起北地边关那经年不化的雪。
金芒为他镀上一层柔软的光,半垂着睨人的时候,有种奇异的慈悲。
仿佛下令施刑的人并不是他,他只是恰好路过,恰好,在这里描绘一朵他念了许久的花。
很难想象出,他,就是传闻中令羌人闻之色变、祈人见之胆寒的沙场悍将,楚王,方停归。
囚犯有片刻恍惚,待回神,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叩首高呼:“多谢王爷!”
于是黎明破晓之际,一具尸首就由板车押运,“辘辘”驶向山下素雪纷飞的乱葬岗。
草席底下的残躯没有一块好肉,颈上勒痕更是深可见骨。琵琶断弦自肉里横生而出,想拔,却根本拽不动。
押运的士兵才看一眼,便克制不住两腿发软,走不动道。
方停归却浑然无觉,抽出帕子一根根擦干净手指上的血迹,便转身往主帅营帐去。
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仿佛纯白世界里赫然泼出的一蓬墨,黑得纯粹,浓得深刻,风雪再烈,亦无法改变他分毫颜色。
扫雪的兵卒皆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搓着两臂鸡皮疙瘩,跟身边人感叹:“真不愧是王爷啊,言出必行,说天亮‘放人’,就天亮‘放人’,一刻也不带耽搁的。”
“要不怎么说是‘活阎王’,要谁三更死,哪个敢活到五更?”
“可王爷这是在气什么?刺客什么的,咱们这一路上见的还少吗?说凶险吧,边关那伙贼人不比这帮蠢货厉害,那刀都快劈王爷脑门儿上了!我也没见王爷把他们放在眼里,怎的这回就气成这样?居然亲自审上了,还审了一夜,可一点也不像他啊……”
“我也纳闷来着。照理说,咱们这次回京,奉的是陛下谕旨。等到了帝京,陛下还要亲自率领满朝文武,出城给咱们接风,当着全帝京百姓的面犒赏三军。那风头,那气派,开天辟地独一份儿!多少人一辈子都混不上。我要是王爷,做梦都能笑醒咯,谁还管那劳什子刺客?可王爷呢?打从咱们拔营回京那天起,他脸色就没好过,好家伙,跟抹了煤灰儿似的,越靠近帝京就越糟糕。知道的,说他是进京领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回去赴死呢。可明明最开始,他比谁都着急往回赶,身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好好养。”
“所以他到底在气什么啊?”
“总不能真就因为人家砍了他一面琵琶吧?”
……
第4章
“王爷,昨日抓的几名刺客,现已全部招供,跟前几波一样,都是宫里派来的。”
“按咱们现在的脚程,大约再有七日,便可抵达帝京。”
“京中也传来消息,说等城门犒赏完三军,陛下还欲在宫里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届时还会再行封赏。那些人知道了,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只怕会更加凶险,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主帅营帐内。
红泥小炉已然烧开,水汽“噔噔”顶着紫砂壶盖,吐出一圈泛白的细沫,雾气缭绕。
宁越拿棉布裹住壶柄,一面向上回着话,一面提壶往杯中续新茶。
北地苦寒,纵已是立春的时节,天地间仍旧觉不出多少暖。
营帐里更是冷得像块冰。
方停归此前重伤未愈,受不得丝毫寒气,是以帐里的炭火一直都安排了人专门看护,昼夜不曾间断。因着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这才搁置了,耽误到现在,早已煨不出多少热乎气儿。
宁越怕他旧伤未愈,又添风寒,一大早便亲自带人过来添置,里里外外忙活到现在,才总算抽出闲暇,将昨夜暗卫送来的消息禀告于他。
然方停归就只是负手立在长桌前,垂眸望着桌上的琵琶,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千年的石像。
鬓角眉梢叫入窗的风雪染上点点星霜。
素来孤高冷硬的身影,竟也显出几许悲凉,浑不见半点审讯时的雷霆威压。
宁越安静瞧了会儿,轻声叹了口气。
论资历,他也算方停归身边的老人,自边关与他相识,便一直陪在他身旁。
和他一块吃过军营底层摸爬滚打的苦,饮过沙场染着血的风沙。
对方停归,宁越自诩比旁人都要了解。
可很多时候,连宁越也不敢断言,自己全然看透了他。
说他无情吧,他能为手底下的人拼命,羌人敢伤他一卒,他就敢叫人家死一个营;
可若说他有情,他也的确冷漠到没了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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