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之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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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兰池醒了。

她睁开沉重眼皮, 抬眼一望。纱帐低洒, 玉钩垂落枕畔。她的床前坐着陆麒阳, 修长手指扣紧她被下五指, 捏得她掌心汗津津的。

沈兰池眼珠微动, 视线扫过他面容。

陆麒阳薄唇紧抿, 漆墨般的长眸半敛, 似藏昏黑薄暮。见她终于睁开了眼,他微露诧异之色,随即, 便以指抵唇,露出个“噤声”的姿势来,示意沈兰池不要说话。

屋外远远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男人的大怒声, 也有女子的哭泣声,不知是在闹些什么。可这屋里却是极安静的, 只余下屋外风吹动书页的沙沙细响。

沈兰池这一眼, 便如将前世今生都望了一遍。不经意间, 面前男子便与她梦中那人所重合了——那被弃尸于野地之中的躯壳, 披霜雪又沐风露, 与饿极了的野鹫为伍;盔甲下半腐的皮肉,被一寸寸撕扯而出。

想到梦中场景, 她的心底一空,便有什么被扯裂开了, 可心却不是很疼, 仿佛已经麻木了。也许是因为那个梦,她眼眶一烫,一行泪珠子便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滚落下来,沾湿了枕帕。

陆麒阳吓了一跳,弓起身子,小声道:“怎么哭了?我不就是亲了你一下,至于这么委屈吗……”

“你……”沈兰池眼帘颤翕,乌黑的眼睫间溢着泪珠,声音里有几不可闻的哭腔,“陆麒阳,你还活着,……你还在我面前,真好。”

他还活着。

他还在她面前。

真好。

见到她的眼泪,年轻的世子一下子慌了神。他满面困扰,七手八脚地用手指揩着她的眼泪。可他越是帮她擦眼泪,她的眼泪便流得更凶。一转眼的功夫,她的前襟都已被泪水沾湿了。

陆麒阳无可奈何,一边继续擦,一边低叹一声,以极轻的声音道:“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杀了只野兽,你也能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只是受了点不碍事的小伤,反倒是你,身子怎么这么弱?昏了那么久。”

听到他说“受了点不碍事的小伤”,沈兰池立即支起了身。只是她还未痊愈,手臂也没甚么力气,刚抬起头来,便又重重摔回去,只能瞪着眼,用沙哑声音反问道:“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一边说,一边还淌着豆大的泪滴,声音里有着哽咽。

“小伤,家猫抓了道口子,也值得大惊小怪?”陆麒阳用袖子拭去她眼角残泪,低声道,“你可别嚷太大声了,我是偷偷摸摸溜进来的。要是让你家人知道了,保不准要去我爹娘那儿告状。”

他擦干她泪痕,拇指便落到了她颊上,悄悄地一按。

“人瘦了,也傻了。”他说罢,唇边绽出一道笑。

沈兰池望着他面上笑意,心底纠葛缠绕的不安渐渐散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傻了就傻了吧……只要你还活着,那就足矣。”

“哪儿来的这么多傻话?”陆麒阳问。

“……你知道么?陆麒阳。”她抬眼,望着帐顶一杆以银丝浮出的秀竹,声若梦中呓语,“……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俩都死了,一个比一个死得更惨。”

“噩梦是常有的,做不得真。”陆麒阳道,“我还梦见过我爹要我去考武状元,结果举试那天,我直直睡过了头,急的我在梦里以头抢地。”

沈兰池神色不动,依旧以那游丝似的声音慢慢道:“在那梦里,我常常想,我也不曾犯下什么大罪;不过是爱慕虚荣了些,何至于因着家人之过,而落得如此下场呢?我还想,你也不曾犯下什么大罪,不过是爱极了一个人,怎么……怎么也落得那样下场呢?”

陆麒阳听的认真,接道:“然后?”

“后来,梦里的我便想通了。”沈兰池答,“都是命,逃不掉的。”

她久久没听见陆麒阳回答,再抬头时,却看到世子在一旁笑得肩膀微颤。半晌后,陆麒阳道:“你的脑袋里怎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难怪你哥常说你不好捉摸,是女子中的魔头。”

沈兰池有些失力。

自己明明是真真切切地说着话,他却只当是笑话。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小爷活得好端端的,就在你面前,别怕。”他说罢,以帘勾将纱帐束起,出去取了一盏药进来,端到她面前,道,“这药已搁了好一会儿,恰好温了,你快喝。”

褐色的药汁晃晃荡荡,还不曾入嘴,冲天苦味便迎面扑来。沈兰池蹙眉,小声嚷道:“我都醒了,还喝这药做什么?太苦了,拿走。”

她一边用手推着药盏,又一边去张望陆麒阳的身子,道:“你伤着哪儿了?让我瞧瞧。”

“你先喝药。”陆麒阳很坚决。

“你先让我看伤口。”

“喝药。”

“让我看伤口。”

“喝药。”

“伤口。”

“……药!”

“……伤!”

“……”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陆麒阳败下阵来,道:“你乖乖把药喝了,我就给你看伤。若不然,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我那伤藏在什么地方。”

沈兰池闻言,登时转了面色。她一拍大腿,决然道:“拿来,我一口闷了。”这副模样,像是绿林好汉在酒馆里就着牛肉,大口喝烧酒似的。

待陆麒阳递过药盏,她二话不说,仰头就咕嘟咕嘟一口而尽。末了,擦一擦唇边药渍,顶着被苦皱了的细眉,艰涩道:“快,让我看你伤在了哪儿。”

陆麒阳无奈,只得捋起袖子,露出手肘来,道:“喏,就在手上。宰那畜生时不小心叫它抓了一下,不怎么碍事。”

世子的手上有一道新伤,肤肉外翻,颇为狰狞。落在他臂间纵横交错的旧伤上,愈显刺目。

沈兰池轻咬唇角,心底不是滋味。

“本不想拖累你来救我……”她轻轻抚着那伤口周遭完好的肌肤,小心翼翼,免得触到他的痛处,口中道,“可终究还是拖累了你。”

“算不上拖累,”陆麒阳放下袖口,遮住那道伤,笑道,“不过你得记着,你这条命归小爷了。说的简单些,你沈兰池,从今后归我陆麒阳了。”

“……你!”她睁大了眼,顿了顿,语气陡转,嗤笑道,“我早就归你了。上辈子就归你了。”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道扣门声,碧玉问道:“小姐可是醒了?奴婢这就去请夫人。”说罢,屋外便是一阵嘈杂,几个嬷嬷、丫鬟皆欢喜不已。

眼看着就要有人来了,陆麒阳无法,只得道:“算了算了,我先走了。你醒了就好,省得我记挂。”说罢,便利落翻窗而去。

没一会儿,沈大夫人便匆匆忙忙赶来了。

沈大夫人面带悴色,简衣单钗,似是累极了。她入了房中,仔仔细细地捧着沈兰池的脸瞧了一会儿,便哽咽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过几日,娘就去菩萨面前还愿去。”

沈兰池挤出笑脸,道:“娘,是女儿不肖,惹您忧心了。”

“你也知道你是个惹人忧心的丫头呐。”沈大夫人眼角带泪,轻声道,“睡着的时候,终日里说些不吉利的胡话,直嚷着说你已到阎王那头去了。娘在菩萨面前许了愿,若是你能好端端地回来,娘愿意不要这安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便是穷苦一辈子也行。”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把下一句话憋回去了——她的宝贝女儿不仅说胡话,还在梦中一直喊着隔壁那世子爷的大名,也不知是情根种了多深。

……也罢,也罢。那世子爷数度救了兰池,又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孩子;最重要的,还是兰儿的心头人。如此一来,岂不比那太子殿下更好些?

兰池与沈大夫人说话间,外头远远地又传来了男子的怒骂声。沈兰池好奇,问道:“外边是在闹些什么呢?”

“噢,还不是你二伯他们在闹。”提到二房,沈大夫人的面色便冷了,“你爹终于下了决心,要与二房分家,让他们自个儿过日子去。你二伯不乐意,说是要么继续在一道过日子,要么就由他来承袭你祖父的国公之位。闹闹腾腾的,已折腾了一整日了。你刚病好,还是不要管这些烦心事为好。”

闻言,沈兰池心中动容。

父亲终于——终于愿意,与二房分家了。

想到那日从宫中回来时,父亲的种种反应,沈兰池不由在心底暗暗猜测——那支被动了手脚的发簪,便是二房设下的陷阱。只是未料到阴差阳错,最后被圣兽所伤的却是沈桐映。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父亲便是再疼爱弟弟,想来也无法容忍这等行径吧。

“娘,兰儿觉得,一个国公的名头,其实什么都不算。”沈兰池小声道,“若是二伯父想要,那便给了他吧。这偌大家业,原本也有他的一份。”

“难为你一点儿都不看重这富贵利禄……娘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你爹不愿意。”沈大夫人摇摇头,叹道,“他怕这爵位交到了你二伯手上,便会被败的分毫不剩。沈家世代华族,他定不会让这显赫权势断在这一辈手上。”

沈兰池揪着被角,急切道:“可若是让二伯继续留在咱们家里,安国公府的名声,一样会被败光。”顿了顿,她心焦道,“说来也怪爹爹,为何总是偏疼二伯一家?若非爹爹纵容,庭竹堂兄又怎会骄纵至此,以至于犯下大错!”

沈大夫人摸一摸她额头,苦涩道:“这事儿是说不得的。你只要记着,你二伯于你爹爹有大恩;若非是你二伯,当初你爹不仅做不得当家人,就连命都保不下来。”

“嗯。”沈兰池点头。

“这家里的事,由爹娘操心便足够了,你不用掺和。那世子爷救了你,隔两日,娘便准备些果品礼物,你拿着去登门道谢。能遇上世子这样好的人,可是你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明白么?”沈大夫人怜爱道。

顿了顿,沈大夫人又道:“横竖都是熟人,也不用拘谨着男女之别了。……给娘仔细把握住了!”说这句话时,她言语里竟还有一分小雀跃,像是期待着什么。

沈兰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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