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重生 第4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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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霍玄低声道,他疼惜地揽过霍长歌的肩头,将她虚虚环在怀中,按着她后脑,让她前额抵在自己颈侧,姿态笨拙而温柔,“我既怕你不会怕,又怕你会害怕……那是杀人啊,你若不怕,那便轮到爹害怕了,怕你有朝一日终生成人屠,造出不必要的杀孽来;可你若真害怕,爹又生怕自个儿会心软,想让你离开这条道,过自己的生活去。”
他拿那粗糙的大掌一下下轻轻拍打霍长歌的后背,在朦胧的月光下,站在灯火旁,于她耳畔道:
“无人生来便是战神,我儿亦不过是生于绮罗,长于烽烟,生出了一颗俗世中的慈悲心。”
“可这世间的事,大抵不过如此,并无两全,你若择了兵道,便无法选那份纯粹的慈悲。”
“兵杀既是杀戮,再加诸于它些不得以的苦衷,咱们亦是犯了无可指摘辩驳的杀孽,所以爹曾与你言说,咱们家,不祭神、不进庙。可为士为将者,不过是背负着这份生死造就的负疚清醒前行,才不会在与杀伐为伍的光阴岁月中,成为一个泯灭了人性的好战人屠。”
“可人既立身于世,便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既择了这方立场、这处家国,便只得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方才能护住咱们身后北疆三州百姓,护住汉家一脉血统,护住新朝成就一方盛世。咱们不求天地庇佑,只求俯仰间问心无愧,百年后,若下那阿鼻地狱,亦百死不悔,咱们受得起。”(注1)
“只是,人各有命。”霍玄话音未落,低头探向霍长歌一双郁结双眸,再出一语,嗓音低沉又道,“爹予你一段时日,若你迈不过这坎去,咱便不做这劳什子的霍统帅了,我儿武艺佳、骑射好,是这北地里少有的,只在军中做个教头,亦是不错,就是屈才了些。”
“我给爹丢人了。”霍长歌只未将他爹那话全然听进去,她心气儿高又受宠,平日里恃才傲物,哪里遭受过这般打击、历过如此心境,如今心里着实乱得很,闻言挫败又失落,咬着唇睨着她爹道,“爹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丢甚么人?谁又能说,你生来便该是战神将帅?”霍玄头顶那方夜空的浮云渐渐散开,泄出一线璀璨星光落在他眼中,他一笑,似四野生辉,到处恍然都亮了,他又疼惜喟叹一声道,“不失望,我儿是爹的骄傲,生来便是,这北地在爹心中,便是男儿亦不及我儿能耐。只是我儿心肠软,生错了地方,咱们守不了关便不守了,只当我儿生来另有它途,不是为了守关的。”
“那以后呢?”霍长歌伏在霍玄宽厚肩头,鼻头一酸,眼里也涩得厉害,让她爹一语叹出泪光来,“待爹老了,北疆怎么办?”
“北疆啊,”霍玄眸光一虚,揽着她肩头往远眺过去,遥遥望着城门方向,沉吟一瞬,认真而憧憬地答,“爹如今还能打,再过几年,打服了敌人、尽收了故土,爹也要年过半百跨不上战马了。待那时,便也不做这劳什子的燕王了。爹与陛下呈一道奏疏,让他再派了旁人来守关。爹带着我儿一人一骑,出了北疆三州,往他乡去走一走、瞧一瞧。人这一生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总不能将你真拘在这边城中过一辈子。”
“咱们啊,去南方,去江南、去水乡,爹还得给你找个好婆家。你脾气大,咱北地的男儿性子硬,不成,等爹百年后,你若受了欺负可怎生是好?爹听说南地里尽出些温柔俊秀的少年郎,爹给你寻个有本事的、会疼人的,亲眼看着你嫁人生子,如此一生,也是不错。”
“那便说定了。”霍长歌头埋在她爹颈间狠狠蹭了蹭,只道她爹不过是因着此情此景安慰她罢了,却不知那原是她爹与她爹俩留的唯一一条生路,她那时只想着她爹半生俱守在北疆,哪里就能为了她轻易舍下这三州百姓、汉家疆土,能舍下的,便也不是霍玄了,可她却仍带着哭腔道,“爹不许反悔。”
“不悔。”霍玄回她。
只霍长歌话虽如此说,月余后,当她已惯了那些死在她刀下的人于她梦中来来去去,懂得何为“负疚前行”,终是于一日天光大亮后,整了整一身戎装,往她爹房前过去。
却见她爹已先等在那儿,朝她颔首微笑,下意识搓弄着衣角,高大身形挺立在晨阳中,姿态却止不住微微忐忑与期待。
霍长歌停在她爹身前,还未言语,倏然有府里养的军鹰雏鸟低掠过她头顶,一拔身姿,越飞越高,直朝天际振翅冲上去,惊空遏云得长长啼一声,将半个日头都叫唤了出来。
霍长歌与她爹一同抬头寻声望去,瞧着那雏鹰一路飞上远处笼在晨曦之中、辽阳城外常年覆雪的山顶。
“放下了?”霍玄在那鹰啼声中问她道。
“放下了。”霍长歌答。
“重吗?”霍玄抬手一拍她肩背。
“重。”霍长歌说。
“那便好。”霍玄一手负于身后,认命似得长叹一声,惆怅一瞬后,眼里俱是欣慰与骄傲,周身沐浴在晨光中,侧身探出另一手于她道,“我儿,该巡城了。”
这世上姓霍的人不多,但是姓了霍,肩上怕就要担这家国天下的责。
霍玄原也不姓霍,他不过一户贫苦农户家中的二子,上有长兄下有幺弟,家里南迁逃难时,米粮不足,他便于睡梦中被父母扔在了山道旁,那时不过六七岁。
次日他醒来,哭累了,便顺着山道往有水流的地方走,却是就此入了山涧间,寻到了一处破落道观,观里避世的老道收留了他,待他年长要出山,才自个儿重新择了名姓,唤“霍玄”。
而霍长歌原也不姓霍,只因她生父择了这姓氏,血脉中的这份责,便也流淌到了她身上。
第40章 负疚
霍长歌打记忆里走过一遭, 瞧着眼前那颓唐负疚却按捺不住略微有些激动的少年,眼圈骤然泛红。
她前世里竟不知,这个少年生于硝烟战场, 却在锦罗中亦生出了一副慈悲善良的心肠,可却无人与他说一句, 该如何怀揣这份慈悲在杀戮间纵横。
他向来聪慧, 想来总是有想通的一日, 可他也向来良善,那未曾想通的夜里,面对每每午夜梦回,便会化为一缕残梦似跗骨之蛆的负疚,又会是如何得为难与自愧神伤?
他不曾有霍玄那般似巍峨高山一般的父亲,始终与他身后陪着他伴着他,与他源源不绝的力量。
他长在这不属于他的皇室之中, 亦不可兀自去舍了皇帝塞给他的道路另择它途, 他身边只一个与他同样年少青涩的连璋,一个远不得亦近不得的连璋, 互为对方手中竹杖, 搀扶过那一段岁月。
而她也终是明白, 为何前世里的谢昭宁,宁愿一死换得连璋罪业, 平她心头怨懑, 怕其中缘由, 亦是有几分是因这少年时的相伴吧。
如今,她也总算真正脱出了那份对连璋萦绕两世的恨, 甚至于,她想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顺道在连璋身上也种下一颗善因的种子,希望日后能替北疆结出善果。
这一世,她想陪着谢昭宁,好好陪着他,把此生能够给予的陪伴与温柔都与他,就像他前世予她的一样。
“三哥哥,那是杀孽啊,无可指摘的罪责,哥哥既是负疚,便负疚到底吧。”霍长歌凝着靠墙颓然而坐的谢昭宁,间或瞥一眼连璋,嗓音压得轻柔又稳重有力,脱出了往日少女娇憨的神态模样,微微笑着道,“可乱世方止,终需有人继续负疚前行,以战止战、以杀止杀,方能护住新朝,造就一方盛世。”
谢昭宁闻言一怔,双唇颤抖翕合一瞬,下意识想说些甚么,却又堪堪忍住了,他的立场比霍长歌所能料到的还要复杂许多,可有些话他又不能说。
霍长歌生长在边关,以杀伐阻的是北狄的侵略,护得是身后的汉家江山;可谢昭宁长在这深宫,他手上沾的是上一任皇权之主的遗族与其追随者的血,他们亦是汉人,是他的同族,而在他所隐瞒的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中,他甚至对他们留有怜悯之心。
而他夜里的确只要一阖眸,便反反复复梦见他置身尸身血海之中,到处漂浮的,俱是死相狰狞的头颅,七窍流着血,痛苦哀嚎叫骂,叫骂他们南晋皇族背信弃义。
霍长歌或许猜得到那样的头,却猜不到这样的尾。
他原要比霍长歌预料中难受太多太多。
故他要的的确根本不是放下与解脱,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坦然放下,如此却被霍长歌歪打正着了,因她教他——负疚。
谢昭宁眼底蓄泪,便是连璋亦怔忡一息,颇有动容。
“我爹说,为士为将者,不畏死亦不惧生,终将负着那些已逝的生命,坦然前行,才不会有迷失的那一日,所以,便将这里的负疚,”霍长歌抬指一点自己心口,转而往肩头指去,“负于此处就好。”
谢昭宁喉头一梗,眼眶越发殷红起来,手掌撑在地上,不由坐正身形,与连璋对视一眼,便听她又道——
“我与哥哥们一道同行,如今也算是同途同归了,便是日后,”她说话间,已将适才放下的右手,又于大氅下缓缓伸出,掌心平摊在上,五指微微收拢,半抬空中,窗外一缕晨曦恰时透过窗棂,落在她手心,她手掌托着光,停在谢昭宁与连璋身前,郑重一笑:
“——若下地狱,便下地狱,我们结伴,又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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