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重生 第7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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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乱世走来,亲身经过前朝战事,比在场谁都清楚引发这场地动的杀器拥有何等威力。
“朕的好儿子啊……”连凤举切齿痛恨,自喉头挤出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捏烂了手中那沓纸,一双鹰隼似的眸子里杀机尽现,狠狠睇着连珣道,“与虎谋皮,愚不可及!”
“陛下,错了吧?与虎谋皮的不是臣,而是陛下您啊!”连珣跪在地上,闻声歪头瘆人一笑,阴阳怪气道,“陛下明知边境哗变、山戎入境,却调离凉州军,不管不顾;既知右扶风防线有异、无兵可守,却为布这迷魂阵,拒绝城外设伏御敌!眼下山戎兵临城下,其中更有您一份丰功伟绩啊!”
“住嘴!”连凤举闻言一噎,胸膛上下起伏,气急败坏中却见连珣自知山穷水尽,视死如归一般仰天放肆大笑:“臣算计死了全族,‘下行上效’,陛下却要算计死整个中都啊!哈哈哈哈哈!”
“不枉了,儿子有父亲这张龙椅陪葬,不枉了!哈哈哈哈哈!”
死到临头,还能似条凶狠的鳄,呲着锋利獠牙,将能拖下泥潭之人纷纷咬着衣摆拽下去,慌而不乱,霍长歌斜眸眺他,又憎又感慨,若是再长大些,这位怕也是个厉害人物,只可惜,似敌非友……
周遭鸦雀无声,连凤举眼睁睁瞧着连珣歇斯底里大笑大闹,竟一时哑口无言,他自心底仿佛悄然生出了丝丝缕缕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想拒绝、想否认,想眸光往四周潦草带上一带寻求片刻慰藉,又惧怕赫赫帝尊被撬动。
“报!”正在此时,又有禁军入得园中,径直绕过连璋,往连凤举阶下焦急跪道,“大量流民冲入内庭,还请陛下暂避!”
他话音未落,御花园外已隐约传来嘈杂人声——
“南晋皇帝不仁不善!滔天罪行罄竹难书!”
“罪名一,背信弃义,肆意残害前朝无辜遗民,草菅人命!”
“罪名二,忘恩负义,祸水东引戕害功臣亲族,抛妻弃子!”
“罪名三,假公济私,为谋私立散播天花霍乱城郊百姓,天理不容!
“罪名四——”
前朝遗民裹挟百姓已趁地动之机,突破宫中层层防线,朝向御花园拼杀而来,众人一路高声诵着《问罪书》,嗓音因激愤而尤显尖锐。
那声音起初只似从天边隐隐飘来,继而便如擂鼓般自四面八方汇聚于耳侧,一字一字重重砸下,避无可避,宛若九天之上降下的一场迟来的审判。
连凤举面如金纸,一时喘息艰难,神志似要在那敲击声中落败、崩塌、溃散,他最惧怕之事已然发生:他原是开国之君,合该百年之后,于百姓心中怀瑾握瑜、千古流芳,如今机关算计,却要落得晚节不保的下场?
连珣却越发笑得肆意张狂,他笑他父子二人竟如此相像——一番悉心筹谋皆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发冠“哐当”摔落在地,连珣散着一头长发,笑到搦拳锤地,一遍遍似不知疼般。
南栎却是泪水涟涟,在他身后痛呼一唤:“殿下!”
说话间,呼喝声越来越近,黑压压一片人潮彻底冲进御花园,被持枪禁军人墙死死堵在宴场前。
“陛下,陛下!”人墙后,有老媪满脸鲜血,悲鸣大喊,“五年前东村疫病,当真是陛下所为吗?!”
她话音未落,便有他人惨厉高声附和:“陛下,民妇娘家一十一口,皆亡于那瘟疫之中啊!”
“……穷人的命也是命!可死,却不可枉死!”
“今日,民妇便是来向陛下讨个公道!”
“……”
事态一变再变,如今才到关键时候,眼下苦主集结一堂,倒叫连凤举再难诡辩。
这便是赫氏退而求其次,要连凤举赔付出的代价,霍长歌眼见她一封《问罪书》竟成引得众人前赴后继送死的罪魁,愧疚之下便也恍然,赫氏从不指望她能实现“连氏古寺之中日夜诵经超度,以着枉死前朝皇族安息”的许诺——那美梦缥缈而绮丽,可念而不可及。
故赫氏所求的,仅不过是“令当年冤情公之于众,大白于天下并手刃仇敌”罢了。
只东村之人又何其无辜,十几年前其亲友因连凤举私欲而亡,如今又要因赫氏所蛊惑再度送命……
闯宫之路必不好走,能突破重重关卡到得这一步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公道而已,连凤举骗得了一人,却诓不下众人,谢昭宁于再度阖眸诵经的太子身后,瞥见连璋虽拉扯唇角幸灾乐祸笑了一笑,神情却分明很是难过,似已能预见结局:他自己的、连凤举的,还有,这些人的……
不时有禁军自四面八方调度赶来,更有弓手追击在后,几处夹击之下,便有人嘶声道:“皇帝杀人啦!皇帝又要杀人灭口啦!”
连凤举双手负于身后,十指骨节已攒得惨白,发出瘆人的“咯吱”声响。
一个“又”字,已激得他双目赤红;一个“杀”字,再将他摇摇欲坠的神志突然击垮,他双掌陡然松开力道,半舒展开,自愠怒之中似莫名平复了心绪,仿佛一瞬间置身事外、傍观冷眼,无情下眺眼前“众叛亲离”局面,愈发心如铁石般,竟生出“那非是所谓子民,不过一群不听话的蝼蚁,杀了便是”的念头来。
又或者,这念头存在许久,只不过得今日契机越演欲烈。
这巍巍江山,他乃主宰,早已无人可再审判他的罪责,前陈赫氏不能、古家姚家不能、霍家更不可能,又何况区区蝼蚁呢?
“连凤举!如今知情者众,天下悠悠诸口,你堵不完!杀不尽!”赫氏见他神色不对,等的便是此时,不由痛快斥骂,故意火上浇油。
此言一出,霍长歌便知这副棋局已要走到尽头,果然——
此起彼伏的呵责痛骂声中,宫外战报已无法绕过那讨伐皇帝的人流,送往连凤举阶前,禁军只能嘶声远道: “报!”
“西、北两面城门皆连续遭不明可燃巨物袭击,黑火横流、水泼不灭,城防、民宅俱有损毁,西面最甚!城防军死伤近四成,左冯翊援军回防不及,京兆府尹行踪不明,太子府兵无令闭门不出,眼下城中再无兵力增援,且南城门方向可见一队山戎大军正在逼近,城下已架投石机,巨物轰城怕片刻又要来袭,形势危机,还望陛下示下!”
谢昭宁敏锐蹙眉,猛然便又坠入往昔旧事中,耳畔似有武英王教习年幼的他诵书:
“……酒泉延寿县南山出泉水,大如筥,注地为沟,水有肥如肉汁,取著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然极明,与膏无异,甚臭,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注1)
——是石漆!
那石漆这些年已嫌少现世、知之者甚少,浮于水,当以砂石覆之,谢昭宁忆及此,便有焦灼难耐,心知若处置不当,城中灾情怕更雪上加霜,遂希冀窥向连凤举,盼他亲下指令救火守城。
却不料,连凤举合着那禁军裹挟着硝烟的战报尾音,威仪抬眸眺向阶下众人,面容因阴沉而显得些微扭曲,猝不及防冷酷朗声道:“今,悲逢皇嗣不宁、江山动荡,安内攘外、时有先后。”
谢昭宁一怔:“……?!”
“二皇子连璋,五皇子连珣,伙同姚家与前朝余孽蛊惑人心、造谣生事,行大逆不道之举;结党营私,通敌卖国,更罪及祸乱山河,故褫夺皇子身份!数罪并罚,十恶不赦,按南晋律,当——诛!”
四下里骤惊,再度哗然。
太子低缓诵经之声倏得一断,谢昭宁于他身后震撼抬眸,难以置信般死死盯着帝王那宽厚背影:都道时移世易,与他们而言,五年前、五年后,却道时移世不易……
连珩骇然脱口:“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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