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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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通往野人山的公路被炸毁成两段,临近入口的沙石小路被轰出数个巨型坑洞,要想开车进去搜人恐怕还得先修路。克钦独立军也只得依赖直升机沿着狼藉小路追踪。

航空探照灯的光线一路碾上来,可见入口附近的植株被轧倒了不少,显然是有车辆强行驶入。但对于山内,越是深入,林木越发茂密,且山石起伏,车辆定无法行进太远。

野人山里,夜间湿度攀升,温度骤降,周遭植物释放的霉味与腐臭交织,环境愈发恶劣。好在雨季早已过去,蚊虫和蚂蝗未至泛滥成灾,车内应急箱里的昆虫驱避剂,涂抹于夏夏裸露的脚踝,足以在短时间内避免叮咬。

脚下荆蔓覆住了泥土,成千上万棵参天古树,枝叶层层迭迭将天空遮得严实,不要说是直升机,就连白日的太阳,都难以探进这郁郁葱葱撑起的树冠之下。

男人避靠在粗壮乔木后,把女孩紧紧搂在怀里。头顶直升机螺旋桨的嗡鸣一阵接一阵,浆风刮得枝桠唰唰直响,探照灯的高亮白光扫射了一遍又一遍,始终都无法窥进密集的叶片。

面对这片纵深超过两百公里的原始森林,其林木容量庞大如海,地形错综复杂,现在又处于夜晚,即便是山地作战经验丰富的克钦独立军,也不敢放空降兵贸然进入。

最终,他们则决定先行撤离,安排一部分人留在入口处坚守,直升机待天亮后再继续搜捕。

随着上空旋翼的声响与探照灯光逐渐远去,隐蔽于树后的男人探出头,朝上望了眼,确认直升机已飞远。

“他们走了。”周寅坤转眼看向怀里的人:“夏夏,忍下,我带你回车里。”

听闻那些人已经撤离,夏夏才敢出声。

“啊——”宫缩变得更加频繁,夏夏疼得浑身直打哆嗦,嗓音都在发颤:“疼,好疼,孩子的头好像就顶在下面,我可能真的要生了,该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周寅坤虽如此说,心却随之提了起来,“兔,我先扶你回车里。”

目前的情况,克钦独立军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今夜定会严密监视野人山周边的动静。此时,即便通知基地派直升机把医生带来,只怕还未降落,就已遭到炮火攻击。

因此,需等到那些人天亮前撤下,克钦独立军的直升机也会同时翻回来继续搜人,那时周围的警戒意识相对薄弱,才是撤离的最佳时机。

但无论如何,得先让周夏夏把孩子生下来。

回到车里,周寅坤动作迅速,落下车窗遮光布,确保外部无法察觉车内光线,以免暴露。接着,他将后排座椅放平,腾出足够的空间让夏夏能躺下来。

他脱下飞行外套往旁边一扔,从后备箱取出医疗箱,动作麻利地掏出酒精和医用棉,边用酒精棉给手部消毒边说:“躺平,把内裤脱掉。”

夏夏本侧躺在那,疼得理智近乎丧失,让这一句话猛地拉回现实,惊愕地看他:“干什么……?”

“谁生孩子穿着内裤生?”周寅坤跪坐上去,在她身边,语气不容置疑:“脱了,我看看。”

那模样,活脱脱的赤脚医生,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没得选。夏夏语气仍显疑虑:“你,你能行吗?”

现在不行也得行。周寅坤回答得干脆:“能。”

周夏夏分娩在即,他不等了,亲自动手帮她脱掉被羊水打湿的内裤。夏夏躺平过来,双腿曲起,向外分开。

“啊——,啊——”她突然大声呻吟起来,宫缩几乎演变为一两分钟一次,持续时间长达五十秒,两侧宫角疯狂向宫底聚力,宫口胀得难受,疼痛令人头皮发麻。

“夏夏,呼吸,呼吸。”周寅坤恨不得疼的是自己,他一手护上女孩的头,一手握上纤细冰凉的手,抓得很紧。

夏夏仰着头,张着嘴强迫自己大口呼吸,却感受不到丝毫缓解。下身不自觉地想要发力,身边没有别的能抓的东西,只好攥着周寅坤的胳膊。

她一用力,腹中胎儿竟真有了明显的下降感,然产道的胀痛也随之升级,“啊——,下面好胀,孩子!孩子是不是要出来了?”

“啊——”

周夏夏跟之前叫的声音都不一样了,是惨叫。周寅坤听得揪心,见状,他立刻探头过去,视线穿过女孩两腿之间,在车内灯光下,眼前画面清晰可见,他一时愣住,仿佛看到了周夏夏的痛苦和无助。那紧致的阴道口已被撑开,她一用劲儿,那洞口便隐约可见黑乎乎的东西。

“兔。”周寅坤神经紧绷,语气震惊:“我看到了,黑色的,应该是头发!”

“啊——”夏夏借着宫缩又一次用力往下推,“就快出来了吗?”

男人瞧了眼阴口那团小小的黑色,瓶口大小,对于一整个孩子脑袋来说,还差得远。于是他没敢正面回答:“兔,宫缩一来,你就用力,往下用力,我们试一次。疼了想叫就叫,难受了就说,知道吗?”

“好。”夏夏嗓音略显沙哑,强烈的宫缩过去,她呼吸沉重,眼中猩红却无泪:“好疼,真的好疼,一次比一次疼,我感觉我要死了。周寅坤,我害怕。”

自宫缩阵痛开始以来,夏夏一直都很能忍的,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害怕二字。她可以不让自己叫出声,尽可能地不给医生和保姆阿姨添麻烦。尽管疼到发抖,喘气困难,也可以强撑着把想说的话对周耀辉讲完。因为她要拼尽全力去维护自己的孩子,设法说服爸爸,求爸爸放了她。

而面对周寅坤,她终于可以毫不掩饰。

周夏夏一向要强,周寅坤再清楚不过,可想而知,她现在有多恐惧、多痛苦。他甚至在想,倘若当初她肚子里这孩子没保住,就那么流了,现在也不会受这档子罪。

往日一幕幕同走马灯晃过周寅坤的思绪。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从戈贡村后山打算逃跑,摔了跟头满身狼狈,两人还大吵了一架,而后她甩手走人跑到香港,他去找,却连累她陷入重重追杀。

周寅坤还清楚记得,夜雨滂沱的九龙塘,周夏夏挺着小六个月的孕肚,为他去买退烧药。自始至终,小兔跟着他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他不会照顾人,更没照顾好她,连生孩子都让她在这荒郊野岭的活受罪。

从小到大,自己处处都可以拔尖,唯独到了周夏夏这里……失败透顶。

他凑近,单手捧过女孩娇小的脸,使得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看着自己的眼睛:“不会让你有事,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没什么做不到的,叁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不是?更何况,周家人有哪个是省油的灯,本事都大得很。”

周寅坤话音未落,就见眼下的人忽然皱起眉头:“来了,来了——”

“好、好。”他迅速撤到夏夏身尾,“兔,按照刚才说的,深吸口气,然后力气用力向下推。”

宫缩剧烈到像上千斤巨石一遍遍的碾过,夏夏感觉整个腰腹部跟要断了似的。这次,她没有叫出声,而是咬紧牙关,铆足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往下推挤,脸色涨得通红,汗珠一颗颗顺着鬓角,渗进浓密的黑发。

“我看到孩子的头发了,夏夏,再坚持下。”周寅坤紧盯着那原本狭窄的产道口,微微扩张又收缩,里面湿润的黑团缓慢显露。

手背被女孩修长的指甲抠出血口,他就像感觉不到一样,所有的感知都淹没在周夏夏用力时的低吟里。

夜晚的野人山湿凉寒冷,车内温度却同体温般飙升,混沌的雾气很快覆满了车窗。

伴随着宫缩剧痛和难以忍受的撑胀感,夏夏一次又一次的屏息、用力、推挤,阴道口继而开始出血。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分明没有哭,泪水竟不受控制地一直流个没完,渐渐地,她意识开始恍惚,根本听不清周寅坤在说些什么,像极了灵魂正从身体中抽离的濒死之际。

眼前跟过电影一样,闪过许多以前美好的画面。生日时爸爸妈妈一起陪她吹蜡烛,在湄赛爷爷做的咖喱牛河美味无比,她推着轮椅带外婆逛自己的校园,还有儿时的小公园,以及与颂恩约定好一同去考朱拉隆功的炎热下午……

最终,画面定格在昏暗的车内,周身充斥着血气和腥浊羊水的气味,基本没有间断的宫缩让人生不如死。

她也不过才十八岁。

她好累,好想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会那么累了。

她松开紧握周寅坤的手,闭上双眼,一丝力气都使不出了。嵌入男人肉里的指甲松下,鲜红的血就顺着暴起青筋的手背涌了出来。

此时孩子头顶已露出碗口大小,周寅坤悬着的心猛然一紧,冷汗从背脊一路倒灌上后颈,他疯了一样的叫她:“夏夏,夏夏,周夏夏!”

“醒醒,夏夏不要睡,别睡行不行?!”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好大声叫她的名字,简直死人都能叫活了。

“不准睡,快醒醒,夏夏。”

正当夏夏艰难抬开眼皮时,宫缩再一次来得猝不及防,她喘不上气,张了张嘴,却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了。

现在已是凌晨十二点五十,在漫长而煎熬的宫缩期间,夏夏没吃过什么东西,也未能好好休息,体力近乎透支。

她表情痛苦,绝望地看向眼前的人:“我没力气了,我真的没力气了,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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