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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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句话就松开手。
掌心下的女孩一脸惶然,像是被他吓到,呆愣着眼睛说不出话,她眼珠子里迅速漫开一层水雾,像小动物被扼住喉咙时求全挣扎的迷惑性泪水。
祝漾意闭眼,平息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无奈,“尔尔,你少来这套。”
“祝漾意你伤害到我了,我告诉你。”
述尔扯他的外套袖角堵在自己眼睛,情绪半真半假,语气倒十分低靡,“你装什么装啊?谁稀罕你啊?你搁这儿拍电视剧呢还你想你是你。”
“我以后再来找你,我就是你的狗!”
她嘟嘟囔囔,吐字模糊不清,最后闭眼在袖角上左右擦拭,又一把子将外套摔在人身上,“滚吧。”
“滚吧你!”
祝漾意来不及看清她脸,述尔已经掉转身,迈大步伐从视线中离开。
他轻吸气,垂眸看自己校服,袖管上浸出女孩色调浅淡的泪痕,很快就风干燥净。
裴述尔一趟子走回了家。
她揉按着被祝漾意捏得发酸的下颌,径直回到房间,踩在凳子上,从衣柜上方的木格盒子里不停翻找。
那些从家属院带回来的旧物件皆已堆出飞灰,一些些散玩意儿被她拨去一边,直到能目见纸箱底部,搁着的一玻璃瓶纸星星。
本来应该有一对儿的,现在只剩一个了。
裴述尔拿下来,趴在桌子上盯它。
某一段时间,学校里很流行迭这种精细玩意儿,不管是千纸鹤,纸青蛙,还是塑料管子绑的胶星星,述尔通通喜欢,却也懒得动手去折,她缠着方惠要去买成品,但小卖铺里只卖卷纸工具,谁给你费心费劲折一大瓶。
但祝漾意折了。
祝漾意居然会折。
述尔的指尖敲在瓶身,发出“哒”“哒”的轻响。
这么宽口的瓶子里,得有上千颗了吧。
“我想我是我?”
她慢慢重复那句话,扯着嘴角嘲弄般地笑了。
笑过之后,述尔拧开盖子随便掏出一颗,沿着隙缝将纸星星拆开,咬开笔盖,在那个窄细竖条上落下蝇楷小字。
【2007年9月6日。
让祝漾意当我男朋友,他不同意。】
【我……】
她回忆起刚刚发生的场景,笔下的字迹随之怒改。
【我揍了他!虽然我经常揍他!!】
写好之后,她仔细将星星恢复原状,随意抛进一旁的巧克力罐子。
从日记结束,那就从日记再开始。
这次,保管全都是你。
周五,军训最后一天。
阅兵仪式结束,校长在国旗下做最后讲话。
炽阳晒得人头皮滚烫,空气中全是烟尘翻卷的窒鼻糙味儿,连同那口从喇叭里刺出的难听方言一齐,都让人心烦气乱。
裴述尔站在方队里用帽子扇风,脸上红晕如潮,额发垂湿在鬓角。
旁边的女生凑过来传话,“述尔,晚上一起去玩儿啊?”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问着去哪儿?
“君豪。其他班的人也一起去,还有一些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大家都是新生去认识一下嘛,当交朋友咯。”
述尔挑眼,“是去君豪?”
“对啊。”
“我再带个人行么?”
“行啊,大家都会带的。”
解散后,述尔给胡子打电话,胡子在那边问,“不是,你和你同学一块儿玩,叫我去干啥?”
述尔扭他,“我跟他们还不太熟,人家叫上我了又不好意思推脱,最关键的是我还没去过君豪,想去见识见识。”
君豪是桕城最大最豪华的娱乐场所,听说是香港那边的老板过来开的,在城南繁华地带买了五层大楼,从桌球棋牌厅层层升级,上设商务KTV,会客宴请餐厅,桑拿洗浴中心等等,运营模式全仿得湾区夜总会那套,这在桕城这种小地界,是相当稀奇和新颖的。
裴述尔还住家属院的时候,老听家长们说,哪哪儿的领导又去消费了,这这儿的部门班子又钻销金窟了,都传君豪是个专烧钱的地儿,形容得特神秘特奇异。
胡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哎呀,你们怎么去那儿啊?啧……”
述尔这两天正烦着,听见胡子这语气也懒得再犟人,她惫懒回,“那行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等会儿孤单单回家洗洗睡吧。”
“唉,算了,去吧去吧。”
胡子听她那死样子就别扭,最后勉勉强强同意,“就去看一眼,看看里面啥样。”
晚饭后,君豪门口刚停了一场闷雨。
夏日燥热的密帘雨水将路面变得镜光湿滑,LED大灯在其耀出纸醉金迷的彩光,旋转门廊外经停着一排排立标奔驰,间隙插着几辆右舵两地牌的车,鳞次栉比,气势奢靡。
述尔接上胡子跟着大部队过来,瞅一眼门口全是吊带、辣裙、玉米须烫,不然就是花臂、金链子、又西装革履,男男女女她看得新鲜,瞅一眼自己穿着,一看就是一屁孩儿学生。
她再顽皮也就是在家属院蹦一蹦,碰到这种真五花八门的社会人士,还是敬而远之,走得离胡子近了些。
服务生引领他们去三楼,牵头的是个高三款哥,大手笔包揽所有费用,定的包厢低消几万块,嘴巴里说着想组新生局,无非就是要泡妹,最好还能睡一睡。
每年军训季,操场边总是围了一群不怀好意的学长,瞅着哪个姑娘新鲜漂亮,一解散就去问人家要电联。
述尔觉得忒傻,当然也没人问她要号码,因为她行为举止着实不像个女孩儿,小时候吃了当乖乖仔的亏,长大了但凡遇到油腻傻逼,恨不得像刺猬一样,通身扎人。
一行人往楼上走,胡子和述尔跟在最末。
胡胡突然问她,“诶,你那情书送出去了吗?到底给谁的啊?”
裴述尔嗯嗯啊啊敷衍,“肯定送出去了呀,是我们学校的,你别管了。”
“那对方啥态度啊,看了吗?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写得最好的字儿就是你这封情书了,他要是没接你一定要还给我,我擦擦名字还能送别人。”
述尔翻白眼,决定装逼,“早送出去了,不过我现在对他没意思了,送完他答应的太快,我觉得忒没劲。”
胡子切一声,“你就装吧你。”
他们转向二楼,各种喷着刺鼻香水、妆容艳丽的女孩从身边擦过,高跟鞋哒哒响,引得述尔频频望。
胡子悄声跟她讲,“你不知道,人家说君豪里边儿有溜冰飞叶子嗑丸子的,按摩荤的素的能给你来全套,所以你一说来这儿聚我都有点想劝你。”
述尔微讶:“不是吧,我以为就是纯玩儿的。”
“啧,这种场合能给你纯玩儿?”
裴述尔打量四周,视线中一片富丽堂皇,水晶灯从三层楼高的吊顶垂坠,熠熠生辉迷人眼,各处辖区都有戴着耳麦的安保人员看守,看不出丝毫腐朽败颓。
她撇唇,“那我们呆一会就走吧,就坐半小时。”
旋转楼梯盘旋往上,胡子点了点头,往楼下中廊看。
君豪专用电梯迎来了另一群人的身影,走最中央的美艳女人一头鬈发披肩,穿着打扮像电影明星,通身闪闪发光,旁侧跟着身姿高挺的白T男生,戴着黑色鸭舌帽,只露出一截削薄漂亮的下颌。
俩人气质不凡,会所经理恭恭敬敬地前来迎接,操着一口粤语,“黎小姐来了,这边五楼请。”
“好。”
胡子专注看那靓女,拍了下述尔的肩膀,“嚯,漂亮妞。”
述尔往下一望,只看清电梯里睨来一道陌生视线,又被缓缓阖上的梯门彻底隔绝。
三楼,KTV包厢。
述尔一跨进去就闻到股甜腻腻的奶油香氛,跟吃爆米花儿似的,让她不适地皱鼻。
里面的男男女女已经开始抽烟喝酒,U型沙发区坐了20多个人,不只有三中的学生,还有些穿着打扮都很非主流的社会人士。
那时候流行一些伪朋克山寨原宿风,县城青年的穿搭指标都向厌世颓废看齐,抽烟得抽红双喜和520,手指夹起心形滤嘴时,还得顺带展示胳膊上的自残伤痂。
都以为倍儿酷。
其实特脑残。
述尔小巫见大巫,和胡子俩人跟个小学生一样呆在角落,因为人太多,倒也没谁顾及他们。
几对男女拿着麦在眼前干嚎,唱《飞向别人的床》,
“我真的真的不想你离开。”
“我们就快要完蛋。”
“我还想和你做,还想和你做。”
述尔鸡皮疙瘩起了全身,尴尬得打冷颤,“我去,我手都被他们唱麻了,啥玩意儿?我想撤退了。”
胡子听得直抖腿,“尿都给我唱出来了,不行不行,我得出去放放水。”
“欸,你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啊!”述尔连忙拉住他,“你等会儿咱俩一起啊!”
晚了。
胡子已经哆哆嗦嗦地出门去,一溜烟就没了影。
裴述尔手捂脸,坐回原地,深深呼吸。
耳边的歌词已经过到,“Baby怎么会这样,再也不能睡同床。”
“寂寞的我怎么度过,夜咦夜咦夜。”
述尔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听得呲牙咧嘴,她视线无处安放,往旁边空位的桌台看,隔壁女生刚接了个电话出门去,一黄毛男踱步过来,坐在她的位置上,勾着另一个男生讲话。
她挪了挪屁股,自觉离人远一点。
鼓点震震,敲人胸肺,包厢内大灯未开,只有彩色灯束乱飞。
男生从裤兜里掏着什么,虎口处的青蝎子若隐若现,述尔的注意力被他夺取,看他手心里握出一包白色粉末,堂而皇之地倒女孩酒杯。
述尔看得咂舌,四周燥闹,却无人注意过来。
他身旁另一个男生对他笑,俩人意味深长的对视,又低头点烟,白雾徐徐漫溢,述尔心跳如雷。
彩灯晃向桌台,粉末消失于无形,那杯金色酒液里已看不出任何杂质。
男生慢悠悠荡了荡杯子,搁回原位。
包厢内有人切歌,劲音燥曲的前奏一响,全体人高声欢呼,灯光随之变化,群魔乱舞,诡谲成魑魅魍魉的影。
述尔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到,在男生转身之际收回视线。
大门被人推开,有走廊的说话声外泄,坐她旁侧的女生施施然进来,似与那青蝎子相识,几人搂着欢声笑语,又略略碰了下杯。
嗑咚一响。
她偏过头,看那女孩正仰头启唇。
话筒音在此时撞频,滋啦声长鸣刺耳,女孩顿住,皱了皱眉,被青蝎子搭住肩,手握住酒杯往上一抬——
“哗嚓!”
酒杯突然被撞翻在地,酒液泼了女孩一身,沙发上的三人卧槽出声,避之不及。
述尔左脚踩右脚,从女孩的大腿处撑身爬起来,她松口气,挤在人跟前装模作样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太黑了我看不清路,我想去厕所来着,不好意思啊。”
青蝎子听得皱眉,朝她吼,“你这不纯粹眼瞎啊,找厕所找来这儿?”
女孩连连摆手安慰她,“没关系的,没事没事。”
述尔不搭理那男的,抽纸往女孩身上擦,她将滚落在地的酒杯往桌底下一踹,又不动声色地蹲身去找,“你酒杯好像找不着了,我给你拿个新的?”
“没事儿,我自己去拿。”
她把述尔扶起来,酒液顺着裙摆浸,也准备去趟洗手间,“你不是去厕所?跟我一起吧。”
“好好好。”
述尔赶紧搭住她胳膊,顺带着把人推了几步,女孩有些纳闷,看这姑娘颇为自来熟地挽住她胳膊,快步出门。
包厢门一关,述尔凑在她耳边讲,“你的酒有问题。”
女孩诧异看她,她拍肩提醒,把人往走廊深处推,“你别和他们喝酒了,喝也看好杯子。”
“啊……谢谢。”
“没事儿。”
述尔已经顾不上多和人交代,她现在只想赶紧撤,立马撤,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呆,这帮男的都敢当面下药了,还真就是破地儿塞破人。
她赶紧给胡子打电话。
“胡一通,你掉厕所了?怎么还不出来?”
胡一通声音断断续续,隐隐用力,“……拉屎呢我在,来了点感觉顺便拉个屎。”
裴述尔要被他气死,“我服了,你能不能有一回是靠得住的啊?!怎么天天这儿又那儿的,赶紧出来走了。”
“咋了这是?正蹲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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