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病 第21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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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俩不免有话说,良恭这一站,就由午晌站到下晌。像有一场大雨,天气格外发闷,他热得那满头滴汗,浑身也是黏黏腻腻的不清爽。
恰值安阆听见妙真在鹿瑛屋里,有意往这头来碰一碰白池。进场院见良恭站在廊庑前头,便走去问缘故。
良恭不大在乎地说是“得罪了姑娘”,安阆却英眉紧蹙地替他不平,“大妹妹也太刻薄了些,这样大热的天,叫你站这样久。你进屋吃杯茶,横竖她也没盯着。”
良恭满是无所谓,“姑娘就是这脾气,一会回来见我还站在这里,她又要懊悔。倘或没见我站着,她又要生气。”
安阆轻轻提着冷笑,“她这大小姐的做派简直磨折人。谁都要如她的愿围着她转才好,未免太骄横了些。你早年读书的时候只怕也没挨过先生如此体罚,如今反受这裙钗之气。”
这不平不过是借良恭的事为他自己抱怨,也只好借良恭之名了,要是他自己他未必敢,于情理上也过不去。
良恭心下十分了然,摸着他的脉门,反劝,“安大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站一站也伤不了筋骨。你现是在人屋檐下,老爷十分疼她,要是为这点小事争执起来,岂不惹得老爷心里不痛快?”
劝过一番,又有意彼此双关一番,“况我在尤家当差,也是受着老爷的恩惠。李贺曰:‘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君子感恩报德,施恩于我者,我自当衔草结环。”
安阆在旁斜下眼来,数月交往,已知他有些才华在身,是个胸有丘壑之才;如今听他这话,又有一副侠肝义胆。
想到彼此有些同命相连,又想来日步入官场,就是走入个战场,跟前没个可靠的人到底不成。他不比那些世家子弟,自有族中子弟可提携,他是孑然一身。不如微时施恩于良恭,来日要他犬马相报。
如此打算,他又叹道:“你果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我既然彼此交好,我搁下话在这里,若我一二年高中为官,必定将你从她跟前要到身边来,横竖我也要个能书会写的文职佐助。”
良恭心道这一通罚倒没白受,他抬首睇他一眼,满目感激,连忙左右,险有涕零之势, “安大爷,不论成与不成,我都先谢你提携之恩。”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我看你过一二年随大妹妹一道往常州去,我安家一定有你一展抱负之地。”
末了他走到侧廊下与白池寒暄。林妈妈不在家,白池便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姑娘不在家,不好请安大爷到正屋里坐,就到这屋里吃杯茶吧。”
安阆温柔道:“只好叨扰了。”
良恭侧耳听着,倏而歪起嘴角嗤笑一下。
谁都不能真是个傻子,都是各有计算的,藏在一派祥和的面孔底下。还属妙真。她的好和坏都是浮在面上,使人不必费心去堤防,是真有些傻气。
她非但凑足了鹿瑛要的那三千银子,还额外多添了一千。给出四千两不打紧,要紧的是这四千宝钞来得太容易,不免就勾出些更多的贪念。
寇立一面点着那些票子,一面低着头笑,“大姐姐真是大方,还额外加了一千。依她这性情,将来带着那些嫁妆到安家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鹿瑛在床上叠着衣裳,也渐渐有些微词,“你不知道我爹的心思,他本来就是预备了项银子叫大姐姐带过去给安阆将来打点官场使用的。我爹凡事都替大姐姐想在前头,一手扶植起安阆,叫他以后要狼心狗肺的时候,也想想这份大恩。”
“瞧,岳父凡事都为大姐姐考虑得周全,就只有你,嫁出去就放开手不管了。”
鹿瑛一时无话,侧着身子低下脸,有些伤心之态。见状,寇立挂着笑脸走来,坐在她边上,把一千票子塞在她怀里,趁势搂住人,“等岳母那里的两千送来,我就够向老爷交代了。这一千交给你,凭你打算。往后我都听你的话,不再乱花钱了。”
说得鹿瑛温柔一笑,回首嗔他。他掐着她的腮柔情蜜意地哄着,“又笑了。不难过了,这世上无人疼你,我是疼你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自然也要为你好。”
“就会说话哄人。”
见她开怀,寇立趁机咂嘴道:“大姐姐那么丰厚的嫁妆,白白送给安家,我怎么想也替她不值。那安阆真心待她就罢了,可我看那样子,却是恩大于情。”
鹿瑛挑着眉眼,“你怎么知道?他对你说的?”
“他哪会对我说这些,他嫌我不学无术,都不爱与我相交。是我自己看出来的。那日我撞见他在园中和大姐姐屋里的白池幽会。两个人红着脸在树荫里头说话。这种风月之事我见得多了,怎么会瞧不出?”
鹿瑛深明大义道:“这也不要紧,白池本来就是要跟着大姐姐到安家去的。”
“是这个理。可我替大姐姐委屈啊。有句话说‘升米恩斗米仇’,他不是真心爱大姐姐,难保往后岳父岳母百年而去,他会冷落了大姐姐。他读书为官之人,要体面,虽不至于抛妻,可大姐姐有病在身,要是受了他冷落,还不知那时的情形怎样呢。”
鹿瑛知道他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听了这半晌话,逐渐听出些意思,笑问:“那依你的主意,大姐姐该怎么办才好?”
“我倒有个主意,可又怕你听了,觉得我是不安好心。还是不说了吧。”
他不说,倒招出鹿瑛的好奇心。那好奇心里,又似汩汩冒着憋了多年的一点怨与不甘。
寇立与鹿瑛幼时就要好,后头又做了夫妻,益发心有灵犀。他不必说话,她只看他一眼就大约能猜到他的想法。
但她此刻偏要问,话是从他口里吐出来,免了她几分罪恶感。她撒娇一般地掐他一下子,“说嚜,说嚜,我保准不怪你。”
“那我可就说了啊。”他饧着眼笑,也猜到她这些年未必没有怨言,不过都封锁在“骨肉血亲”四个大字里了。
幸而她到了他们寇家,是他寇家的人,心里自然偏着寇家多一些。
他反手撑在铺上,扬起一张明察秋毫的笑脸,“我想,你是她的亲妹妹,岳父岳母百年之后,谁还可靠?还不是你们姊妹俩相互依靠。你总不会害她的,凡事自当为她打算。不如你从她那里要一笔钱来替她存放着,以防日后安阆放着她不管,你这里还是条后路。”
与鹿瑛所料不差,她跼蹐地垂着下颏,把铺上叠好的衣裳细细理着,“你这是让我诓大姐姐的嫁妆?”
“怎么能是诓呢?是替她存放。”寇立把脑袋悬在她肩上,对着那只耳朵咬重词。
顷刻又笑,“你这里不替她留一手,她那些嫁妆,迟早都要给安家花得精光。你想想,安阆名分上是你们的表哥,可论骨血,他与你们是不相干的,他是安姨父小妾的儿子,终归是外人。”
鹿瑛瞟他一下,心里倒有些感激他将话说得如此动听。可不是嚜,论骨肉血亲,安阆到底与尤家不相干,论夫妻情分,他心里又没有妙真。妙真本来就傻气,她做妹妹的,是得替她留个心眼。
这样一想,便咬牙答应,“你说得也不错,谁知道安阆以后怎样?真是要为我这姐姐留条后路,可别日后发了病,连请大夫的钱都没有。”
“你看,我就说你打小就比大姐姐懂事,凡事都只为别人周全。娶到你真是我的大福。”
鹿瑛问心有愧,只得低着脸微笑,眼才看到,这一双手已把那衣裳揪得抽了丝,无法,一旦抽了丝,就将有千丝万缕破出来。
这衣裳只得作废,再穿不得了。
却说这两口在这里商议的功夫,妙真已走回屋去。还在对面廊下就望见良恭还站在院中,一片黄澄澄的余晖斜铺在他背上,反将颜色照得更深了。
走到廊庑底下才看清,深的那一片是汗浸透了衣裳。她心里既有点不好受,又有点痛快,反正他站在那里,也算是一种屈服了吧?
她悄声捉裙过去,垫着脚走到他肩后,冷不防在他臂膀旁一歪脑袋,见他没在打瞌睡,才缓缓挺直了腰,转到跟前去,“看你没耍滑头的份上,就免了这罚吧。”
良恭汗淋淋的眼睛睇她一下,刚要挪动,腿却有些站麻了,一时不大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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