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契阔 18jinyu.(1 / 2)
【番外:契阔】
茶馆永远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何况是百年无战乱、风调雨顺的此朝。牛肉和清酒于百姓而言已不是奢侈品,听客们面前的碟子里放着放着下酒菜。推杯换盏,不少人喝得有些大,但不论是醉者细语、杯子碰撞、筷子拿起又放下的声音,都没有影响说书老者的口若悬河。
“阿福,送给二楼角落那位。”脸颊胖得圆滚滚的掌柜招来了脑子最活络、长得也最好看的那个伙计,“等等!唉,算了算了,我同你一道去。”
阿福没明白掌柜的为何这么在意那位,边嘴里应着边掀开厨房的帘子望了一眼。二楼的角落坐着的那个男子姿势相当不羁,但一身平民的寻常打扮,只是面容隐在暗处,神神秘秘,叫人看不真切。
“端好,跟在我后头。”掌柜明显有些局促不安,从冰盆里又挑挑拣拣选了数颗最漂亮的荔枝出来,放进了阿福手中的瓷盘里,不放心地又叮嘱,“别看贵人的脸,可记住了!你长得漂亮不假,但今天,给我收起你那当娈童的心。”
“是,掌柜的。”
被戳破的小心思的阿福脸上有点燥,乖顺地跟在圆滚滚的掌柜的后面,却忍不住想:掌柜和当今户部侍郎可攀得上点亲戚,能让他这么怕的,到底是谁?
说书人还在说,语气抑扬顿挫——
“当年圣上出兵,讨伐那搅弄风云的天祀院,将那不老不死的妖人斩首之后,国运已回,一百年,没有战乱、没有灾荒,全仗仰圣上的伟迹!”
“啪!”
从楼梯上方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掌柜的脚步一顿,从阿福手里把瓷碗接过,语速很快地低头同他耳语:“叫洪伯闭嘴!把他喊来赔罪!快!”
一头雾水的阿福不敢耽搁,转身就蹬蹬地下了楼,打断了说得起劲的洪伯,带着他去了二楼。
掌柜的用身形挡住身后那贵客,对着洪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穷酸书生样!吃着饭呢,说什么不吉利的血光事儿,败了大人胃口!”
往常说这些可没事,但洪伯也是人精,会了掌柜的的意,立马拱手躬身道歉:“大人,我——”
“无妨。”那人悠悠地说,声音虽如玉佩相击般给人高雅之感,却分不出男女与喜怒,“金启严,你让。”
被点了名的掌柜身子一颤,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终究是佝偻着背地往旁边靠了点。
阿福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
声音分不出男女,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面庞也同样如此。身着黑金长袍的人长发松松挽着,俊美的脸庞既能吸引女子满车瓜果,亦能被墨客写作“此神仙中人”。
“啪!”
掌柜的给了阿福一巴掌:“贵人的脸岂是你能看的!跪下!”
“聒噪。”那人没理,径直问洪伯,“你刚刚说的,哪儿看的?”
“回大人,”洪伯不敢抬头,身子弓下去点,“是《国书》的第一卷。”看更多好书就到:464 w.c om
半晌后,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李知理的?”
李知理,当朝宰相。《国书》就是如今的帝王下令,令他与朝中史官共同编纂的。
“是,大人。”
“混账!”
那人一袖挥翻雕花木桌,盘子、杯子叮叮当当碎了一地,阿福、洪伯、掌柜金启严也跪了一地。
“没有天祀院的司祭,你们的祖宗都出生不了!”那人声音含怒,“你们叫祂妖人?笑话!”
“大人息怒!”金启严脸上因为害怕忍不住抽搐,双臂都在发颤,“大、大人”
要命要命!怎么偏偏惹了最不该惹的那个!这活祖宗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不声不响进了他的店!今日这项上人头要是能保住,他就听那跛和尚的,放了府里那几个痰罐美人,权当积德
谁也没有得到回话,茶馆里一片死寂。也不知跪了多久,到底是初生牛犊大胆,阿福颤颤巍巍抬起点脸,翻着眼睛看了看——他们边上哪有那人的影子啊!
“掌柜、掌柜。”阿福胆战心惊,扯扯掌柜的的袖子,“没、没人了——”
保住小命的洪伯满头冷汗,抬起头来问:“严侄这、这到底是哪位?”
金启严从地上爬起,甚至因为脱力往旁边倒了一下。他靠在墙上,小眼睛看看阿福,又看看洪伯,尖细的声音有气无力:“除了天子,直呼宰相大人名字,还有能哪位?”
前朝人皇驾崩,世祖伐天祀院、建立此朝之前,主持典仪、掌管天时星历、传达天意,全由院里传说中永不衰老的司祭与其二位侍郎负责。后天祀院被焚,换了国号与年号之后,这些职能就划分给了礼部和司天台,但被准许行叁坟八索、窥探天意之事的,举国上下,惟有国师一人。
“国、国师?”洪伯张大了嘴,“可不是传言他——”
“莫要说了!莫要说了!”金启严急得打了他一下,跺着脚道,“贵人们的事情,我们莫要揣测!小心掉脑袋!”
“国师大人怎么走的?”完全没听进去他们话的阿福愣愣地问,刚刚跪在地上时,他没感觉到任何人经过他。
一丝风吹得叁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窗户半开,可这是二楼。
那场名为讨伐的山火烧起来前,天祀院位于国境最北的那座山上。绿色只绵延在南坡,再往北,就是黄沙滚滚的边关。
时值盛夏,年轻的将军虽正上着山,但手一直放在刀柄上,目光也紧紧看着高处那座简陋的庭院。
京中曾有传闻。天祀院的司祭已存世千年,不老不死,鸟身人首,面容可怖。驻守北界的将军曾以为天祀院和司祭都只是传说,不想回京述职前接到密诏,帝王令他绕路数十里,替自己去天祀院取一样东西。
树丛里传来一声响动,饮血沙场的经历令将军时常精神紧绷,下意识就飞刀砍去。
“莫要伤他!”
一抹赤色从银光旁闪过,待他定神去看时,才发觉那是一只一人高的赤色大狐。将军正欲再动手,忽然听见如雪化溪泉般温和淡漠的声音。他不由得看向刚刚出声的人,看到祂的面容时,神情微愣。
身形不高,体格也单薄,应该是位女子。长长的银发衬得她肌肤如雪,更显她气质脱尘、面容绝色,不似世间人。
“将军受人皇之命来此,狐狸,不可伤他。”
将军这才明白那句“莫要伤他”是说给这狐狸听的。而这狐狸似真有几分人性,瞥了银发女子一眼,转了个身,身形迅速消失在了山林里。将军从它那明显不只一条的尾巴上收回目光,强定心神,对着眼前的人行礼:“见过司祭。在下镇北军将军,奉圣上之命,来取一物。”
“我皆已准备妥当。夜露深重,将军不妨明日动身。”
“兵家身有煞气,在下亦不通事鬼神之事,只恐冲撞司祭。”
“榆木。”此时另外一个白衣少年从司祭身后走出,见将军手又握上刀柄,温润的脸上有些不耐,“司祭自有司祭的道理。”
司祭脸上露出些浅笑:“我知将军性情良善,将军亦无需拘于礼法。”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翌日晨光熹微,戒备心重、一夜未眠的将军就辞别,将昨日见过的那少年交付的锦盒细细包好系于胸前,骑着自己系在山下的马,朝京城的方向赶去。
司祭于院前目送他,一人、一犬状兽、一狐伴于祂身侧。
那狐狸口吐人言:“人类之心,会害了你。”
“若非人类之心,你我皆不在此处。”司祭回到。
天地之始,猿猴启智,经过对地上生灵来说相当漫长的时间后,人言、田地、宫宇皆现世,随后便是烽火和瘟荒。上界皆循大道,对苦楚并未有分别之心,但老君殿前一抹灵智心生动摇。老君知劫难与机缘并至,遂点化其肉身,将其灵智分为叁魂七魄,任其去往下界。
那便是司祭前身。
司祭,半神之躯,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食、不眠。降临于此,替历代人皇勘天命、撰国运,已经两百余年。
祂降临人间的第十叁年,于山中以自己血肉作为交换,让猎户放过了一只因为与妖王争斗本就重伤的六尾赤狐,百年过后,修出第八条尾巴的狐狸在妖中已是翘楚,终于能穿过山脚禁制,前来寻祂。那时,祂身旁有一只黑色、形似大犬的异兽,还有一抹游魂。如今,第二百六十九年,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大抵是被祂的神力所影响罢,狐狸再来时,发现那幽魂已有肉身,那异兽亦已有了灵性,快要能化作人形。
“二百六十九年,万万人之因果皆系于你身。你不该再管。”狐狸说。
“我是半神。”司祭说。
“但你只是半神。”狐狸回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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