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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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狠狠续上一口气儿,卯足了气力安慰道:“别难过,姥姥年纪大了,时候也到了!”

许思名迅速抹掉一把泪水,嘴唇不住的颤抖:“姥姥不许您这么说,您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的,没事的!”

老人扯了扯嘴角笑了,随即撩起眼睑看向陈阿姨,说道:“小陈啊,让我跟我的乖外孙好好说说话吧!”

陈阿姨会意,应了声便出了病房。

老人缓缓挣开许思名的手,吃力的探向自己的枕头底,许思名不明就里,问道:“姥姥,您要找什么?我给您拿!”

“相框......”老人喃喃道,“枕头底下!”

许思名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果然摸出个相框,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全家福,此刻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在那照片里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她怀里正抱着个婴儿,与自己威严挺拔的丈夫并肩而坐,围在他们身边的还有四个稚嫩的孩子,最高挑俊秀的那个女孩儿,就是许思名的妈妈。

这张照片许思名在姥姥房里见过,只当是姥姥念旧才带在身边,哪知老太太颤巍巍的手轻轻抚过相片后,说了句:“拆开来!”

许思名一怔,半天没敢动弹,就听老人又说:“没事儿,拆吧,有东西!”

许思名这才小心翼翼的动了手,果然从相框背面掉出个小本儿,他定睛一看,是个存折。

“这是留给你的!”老太太气若游丝,解释道,“当是我给你和小林莫的红包了,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我也能安心了!”

许思名惊愕失色,忙将折子塞回姥姥手里:“姥姥,您这是干什么,我不要!”

老人手上没力气,根本拿不住,折子便滚落到了地上,许思名只得拾起,不经意瞥见上头的数儿——10万。

“听话,拿着,咳咳......”老太太话说的急,猛咳了两下,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儿,“不多的,只够当个零花钱,我那点儿钱财,都被外头那些人分完了,没剩什么能给你了,你就安心拿着吧,我又...带不走了!”

话已至此,许思名也不好再推拒,他抽了抽发酸的鼻子,点点头。

老人欣慰的笑了笑,半晌才又叹了口气,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的说道:“宅子...宅子没了,不过,你别去怨谁,是我自己想明白了,那些啊...都不过是我的执念罢了,呵呵呵!孩子,都了结了!”

这话让许思名听得云里雾里,八分疑惑掺着两分猜测,他正打算细问,却听姥姥又问道:“你还记得那家...那家豆花儿酥饼店吗?你小时候一不高兴,我就带你去,吃完了准保高兴!”

“嗯,我记得!”

被提起自然还记得,但毕竟是长大成熟了,物已是人也非,很多儿时不怎么起眼儿却让人痴痴念念的东西,也不可避免的被遗忘在记忆长河里,变得不那么令人向往。

但弥留之际的人,或许总能从已经混乱的神志中,挑拣出那些久远而模糊、平淡却美好的记忆碎片。

“我...我又想念那个味道了,你能不能...去帮我买?”

许思名愣了愣,赶忙应道:“能,能的,姥姥您等着我,我这就去!”

***

许思名穿梭在这座最熟悉的陌生城:熟悉,不过是因为这片土地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而陌生,则是因为这里每一处被岁月冲刷过的街角,都已无法与记忆中那些模糊的轮廓重合。

窗外的街景飞驰而过,许思名很久没有好好打量过这座城了,而此刻,他更加腾不出心力去观察和欣赏,他说不上那种感觉,像是争分夺秒的追赶着时间和生命,像是怕“迟了”二字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这么多年过去,“永心豆花儿”的铺头还在,而且还扩建装潢过,曾经的老板大叔成了大爷,但依然没改他当年笑脸迎人的好脾气。

大爷端详着行色匆匆的许思名,没喊年轻的伙计招呼他,而是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摇扇,亲自给他盛豆花儿装酥饼,还笑吟吟的搭上了话:“嚯,长成大小伙儿了,好些年没来了吧!”

许思名一愣:“您...您还认得我?”

“呵呵呵,我这儿好些顾客我都认得,以前你姥姥每次带你过来,你都不怎么搭理人,嘴撅的老高,也不知是跟谁置气呢,呵呵呵!”

大爷记性好,人也热心,加之触景生情,这么几句寒暄便撬开了许思名记忆里的门。

他记得那时候,爸妈总是以工作忙为借口,每次事先答应好的事儿,最后总会爽约,每每这时候,他都要搞一次“离家出走”,逃到姥姥这儿来生闷气,姥姥便带他上这儿来吃豆花儿和酥饼。

说来也怪,嫩滑的豆花儿和椒盐香四溢的酥饼入了喉下了肚儿,脾气也跟着没了,大概只是因为天性单纯的孩子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被美食蛊惑的少年,总能吃出满嘴的饼渣儿,姥姥也总是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笑他是个邋遢贪吃鬼,一遍遍给他擦嘴。

“这得...十来年了吧,老太太倒是常来,就是再没见你来过,她说啊你在外地工作呢,今儿这是回来探亲呐?给老太太带的吧?她身子骨可还好?”

被大爷的问话打断了回忆,扯回了思绪,许思名定了定神,尽量回以一个礼貌而自然的微笑:“嗯...挺好的!”

“噢,那就好,你家老太太看着还硬朗的很呢,将来也得是个长寿老人,呵呵呵!”

许思名无声的点头,忧伤却从心底袭来,扶摇而上,直蹿的鼻头一阵阵发酸。

***

一个来回,一路狂奔,却在出了楼层电梯后戛然止步,那大概是一种血脉至亲之间的感应,异样的感觉沉闷的砸在他心口,令他心慌,让他惧怕,却又说不清在怕什么。

他艰难的挪着步子,却在每靠近一步,越清晰的听到那刺耳扎心的低咽与哀嚎,他终于在病房门口彻底坠入了冰窟,他毫无知觉的任凭手中的酥饼和豆花儿坠落翻撒在地,溅满自己的皮鞋和裤脚。

姥姥走了!

或许,她是为再看他一眼而坚持着,但最终,却又因不忍才支开了他......

许思名就这样麻木的杵在门口,与其说是克制,不如说是怯懦,他拼尽全力想再看一眼姥姥喘着气儿跟他说话的样子,却快被眼前那个模糊的轮廓给逼疯了,他看不清,他被源源不断的泪水糊了眼,他怎么都看不清了,或许...他根本不愿再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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