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这个年代的人并没有多少法治观念,为皇家做事,也并不追求所谓的公平与真相——但这是苏徽所不希望的。他一个历史研究者,来到这个时代为的就是历史真相,这件事情的走向他当然会尽量的维持原有的发展情况,但对历史的真相,他的态度是严肃而端正的。
“诸位在对那人动刑之前,先让我去和他说几句话。”苏徽说道:“几句就够了,不会耽误太久。”
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想起苏徽虽无高品阶,但似乎是宁康公主的心腹,于是也就同意了。
锦衣卫将那说书人带去了京城中算是顶好的医馆之中治伤,因为知道这人的性命关系到杜家的荣辱,所以刻意安排了不少人手在这看着,生怕这人死了,杜榛无法脱罪。
苏徽到了那里后,请求守在门外的锦衣卫暂时撤退——这些人严严实实的堵在门口,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而他暂时并不打算利用压迫来逼问说书人。
房间内采光良好,漂浮着淡淡的药味,有纱幕垂下,隔绝了伤者,一名换药的童子才给说书人清理完伤口,捧着药掀起帘子走出。
苏徽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政治史,但他也看过科技史方面的论文,知道夏朝初年时的医药水平已经到了相当发达的地步。根据流传后世的文献资料和图画显示,夏时的人十分注重医疗卫生状况,如果不是这回他时间紧迫,他一定要将这间屋子上上下下都好好研究一遍。
苏徽出宫时为了不惹人注意,没有穿上宦官衣裳,因此药童在见到苏徽时因为不知道这是宫内的人,笑着问他,“先生来是来问诊么?那先生可走错地方了,大夫在大堂之上呢。”
“不。”苏徽微笑:“我是来探望这里的病人的。”
药童并不知道他刚刚照顾过的人是什么身份,但从这些天日日看着锦衣卫守在门前,他也猜到了病人身份不凡,而探望这位病人的苏徽想来也不是一般人。
意识到这点之后,药童的步子变得踉踉跄跄,盆中的水都洒了不少。苏徽好笑又无奈的摇头,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让他意外的是,帘帐后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中年人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这些天他所历经的那些事,于旁人而言,那是惊涛骇浪,对于他来说,却仿佛只是生命之中不甚重要的和风细雨。
苏徽走进来时,他正躺在榻上轻哼着小曲,从酒楼上被抛下去的时候,他断了双腿,肋骨折裂,方才药童才给他来换过药,空气中尚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在没有任何止痛药的情况下,他还能在处理完伤口之后保持住平静,这实属难得。
苏徽的脚步声惊动到了他,他睁开眼睛看了眼苏徽,好奇的问道:“这位小友是——”
苏徽的模样、气质和打扮都看起来像极了这个时代风雅的文士,这点与屋外的锦衣卫迥然不同,因此饶是阅历丰富的说书人,一时间也无法判断他的身份了。
苏徽搬了张倚在在他身边坐下,姿态平易近人,“我是宁康公主的人。”苏徽开门见山,“就是那个救了你的宁康公主。”
说书人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将我关在这里不许我出去的宁康公主?”
“公主就算不将你关在这,你也去不了哪里。”苏徽平心静气的回答他。
说书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叫什么?”
“鄙人张誊光,字朝星,号云霭居士。”这人大大方方的回答。
苏徽愣住,有种恨不得当场穿回二十三世纪把自己曾经的硕导抓过来的冲动——他读硕士时的导师是研究夏朝文学史的,而张誊光正是夏朝,乃至于后世文学发展中的重要人物。
他是当之无愧的艺术人,是民间创造的领军者,是宋明之后伟大的小说家,后世无论是学文学的,还是学文学史的,都绕不开这样一位大人物,研究张誊光甚至还形成了一个专门的学派。苏徽的硕导为了张誊光呕心沥血了一辈子,也靠着张誊光拿了在学术界拿下了不少的荣誉,若是让那位老人家见到了活生生的张誊光……她怕不是会血压飙升然而直接升天。
苏徽还好,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化。来到夏朝这么久了,他什么风云人物没见过,想当初他见到自己的研究对象周嘉禾,也不过是激动地三个晚上没睡着而已。他稍微有些惊讶自己的运气,或者说嘉禾的运气,随随便便救个人,那人便是未来的文豪。
张誊光成名很晚,他早年屡次科举落第,又经历了丧妻之痛,最后索性离家出走,四海云游。他读圣贤书的本事的确不行,写诗作词的水平也不过尔尔,唯一让人惊艳的是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强大的叙事能力。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去写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
在张誊光之后,小说题材迅速发展完善,长篇类型流行开来,并且在社会上形成了风气。反应市民喜怒哀乐的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宣扬了一种开放的风气,促进了思想的解放,从而为——咳,打住,现在不是写论文的时候。
苏徽定下神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两鬓已有白发,衣着稍显寒酸的男人。在张誊光这个年代可没有正儿八经的文手,更谈不上稳定高额的稿费。他从江南流浪到京城,一路上需要吃饭睡觉穿衣,来钱来的最快的,大概就是在酒楼茶馆当说书先生了——这点后世史学家早已确定。
张誊光临场编故事的能力极强,说书从来不说别人说过的故事,往往都是自己编,自己说,唯一不好的一点是,他不爱自己记,因此他早年有不少的佳作,恐怕就这样流失在了历史之中。
到了张誊光晚年——那时夏国三代而亡,他历经风霜之后,更是将身边的手稿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自尽在了惠敏帝的端陵前。
到了二十三世纪,他留存下来的遗作,完整的不过三四部而已,算是文学史上的一大遗憾。
“那日你在酒楼之中,说的是怎样一个故事?”
“没什么,就只是一对平平无奇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张誊光轻笑。
第20章 、
“说说?”苏徽很感兴趣。
张誊光清了清嗓子,以指节做惊堂木,一叩木榻扶手
“等等,”苏徽连忙打断他,“长话短说,简要概括一下就好,我不是来专程听书的。”
张誊光轻哼了一声,道:“我说的是,荣靖公主与杜四公子自小一块长大,感情要好,就如同那汉武帝与陈阿娇一般,杜四小小年纪便立下誓言,说长大成人之后必娶公主为妻。熟料天有不测风云,公主一朝不慎容颜损毁,自惭形秽,再不愿与杜四往来,且越发的性情乖戾,甚至萌生遁入空门之念。帝后心疼长女,决定为公主广选驸马。杜四公子不顾家人反对,参与其中,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风头压倒天下才俊,最终赢得帝后青睐,并与公主冰释前嫌,二人重修旧好,结为夫妇。”
苏徽点头,在他看来,这个故事烂俗了些,但烂俗也有烂俗的好。这故事一波三折,又有青梅竹马、破镜重圆等元素在内,受欢迎是必然的。
“然后你就把杜四给惹恼了?”
张誊光叹了口气,“当时我哪知那就是韩国公家的四少爷啊,我就好好的站那说我的书,二楼雅座忽有人猛地掀开了绣帘,接着一大伙人冲了过来殴打我,将我架到了一个年轻人面前要我磕头认错,我心想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何错之有?故拒不认错。”
“于是他便命人将你从三楼抛了下去?”
“正是——”
可以,这很有张誊光的风格,无怪他最后会焚毁手稿,自尽于端陵前。
“你方才所说可否属实?有无夸大或隐瞒?”
“句句是真,若阁下不信,大可找来那日酒楼客人询问。”
“已经过去了好几日,目击者早就散了,我上哪去找他们?”
“那便去问酒楼的小二、店家、酒保、歌女,这朗朗乾坤之下,总有人能证明吾辈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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