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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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中,那些对皇帝并没有多少敬重之心的宦官仍在设法抓住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挟帝出奔,再在路途上顺理成章的接管玉玺,这是一条再好不过的腾达之路。

之前小皇帝溜得很快,没几个人追上了他,于是这些宦官只好分头行动,在乾清宫上下寻找。但这寻找也说不上多耐心,想着不消多时荣靖长主的人马便要杀来,平日里积蓄的金银财物都还没有功夫收拾,于是心中越发的焦灼。

这座帝王的居所占地颇广,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然而数十人一起想要寻找某人,却是相当简单的一件事。

很快有人发现了小皇帝,出乎意料的是,小皇帝身边还跟着上一任的皇帝。

曾经君临天下十二年女帝周嘉禾带着自己的侄儿大大方方的登上了乾清宫的最高处,当有宦官赶来的时候,她眺望着窗外,向小皇帝询问一个问题,“你现在害怕吗?”

小皇帝瞥了眼将他们包围住的宦官们,艰涩的说不怕。

宦官冷笑了一声,然而瞥见嘉禾,又收敛了笑容。

曾经的女皇没有去看身边这些人,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远方,带着些许迷茫的苍凉,“你现在如果害怕的话,大可以换上宫人的衣裳,赶紧离开这里——我不是说离开乾清宫,我是说,离开这个紫禁城。当然,走出紫禁城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你放弃了皇位,从今之后,你就是个普通人。”

少年犹豫着没敢回答,倒是问了嘉禾另一个问题:“姑母,你、你怎么办?”

“我留在这,哪也不去。”她用一种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语气说:“乾清宫原本就属于我,现在我回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这一刻,皇帝被姑母话语中的威严所震慑,下意识的松开了攥住她衣袖的手,后退了小半步。一时间他弄不明白比起身后那些如同豺狼的宦官,眼前的女子是不是更加危险。

然而嘉禾的神色仍旧是温柔的,她轻轻念一首诗,皇帝听不懂,只知道她唇齿间低哑的词句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宦官们在过去的君王面前难得的保持了良好的耐心,一个个低头站着,森冷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背影,却迟迟未动。

“你们打算带走这个孩子,对吗?”嘉禾好像忽然才意识到身后站了许多人,回身面对着他们,“那么我呢?你们又打算怎样对待我?”

“长公主。”为首的宦官朝着嘉禾行了一礼,说:“乱军即将杀至,为了长公主的安危,还请您和我们一道离开京城。原本奴婢们还想要去万寿宫请长公主,原来长公主就在陛下身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方才我等与陛下生了些误会,吓着了陛下,奴先行谢罪。”

“造访的是我阿姊,你们不带走我,她赶到这里之后,会扶我重新登基,如果你们带走我,她会在乾清宫自行称帝。”嘉禾玩味的笑着:“你们难道都没有留下来与她一战的勇气么?”

宦官们沉默不语,神情阴沉。

“不过可惜,你们的愿望都要落空了。”嘉禾又说。

大地隐约震动,宦官们脸色微变,有人冲到了窗前,看见了集结在乾清宫前的锦衣卫。

这些人曾是嘉禾最信赖的鹰犬,是这京师之中,最后一支效忠女皇的军队。在历经过几番劫难之后,此刻重新披上飞鱼服,出现在乾清宫中的锦衣卫不足三百人,然而这三百人,在这样一个时候出现在王朝的中枢,足以扭转胜负。

更有眼尖的宦官发现不少锦衣卫的身上都是染着血的,他们为了赶到这里,一路上不知践踏着多少人的尸体。血的腥气让人忽然想起了在端和年间,这群人是怎样的可怕,堪称帝都之中的恶鬼。

只是现在,站在最前方的不再是那个眉目如画的蛇蝎美人赵游舟,曾经喜爱文学,长于经史的弟弟站在了兄长过去的位子,他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

这群人在来到乾清宫前,首先去了议政堂,那些正凑在一起商议应对荣靖之策的文臣们毫无防备的被他们砍下了头颅——几个月前,正是他们逼迫着女皇退位。

“噗通”一声,年少的新帝哆哆嗦嗦的跪了下去。不久前还在贪恋京师繁华的孩子彻彻底底的意识到了权力之争的恐怖,跪下之后不停的朝着自己的姑母叩头。

嘉禾注视着这个无比慌张的少年,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厌恶。她一把将这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给了他一个耳光,“废物!”

第137章 、三十章

嘉禾的那一记耳光打得极重,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已不算矮,被她打得一个踉跄,半边脸都红肿了起来。

她甚少会有这样明显动怒的时候,十二年的皇帝生涯,她的情绪一向是内敛的,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在被迫禅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还是淡淡然。

新帝被打得怔愣在原地,不止是他,殿内其余人也都陷入了错愕之中,整座大殿安静得只能听见哆嗦得呼吸声。

“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皇帝吗?”嘉禾揉着发麻的右手,轻言细语的问。

少年摇头,害怕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然而抬头时他对上嘉禾的目光,她看向他的眼神之中满是轻慢的嘲弄,于是属于少年人的倔强与傲气又一次战胜了恐惧,他努力的扬起下巴和曾经的女皇对视,说:“因为我是太.祖皇帝的血裔。”

“我父亲的血裔就是你这幅样子么?”嘉禾弯了弯眼,眸中嗤笑的意味更甚。

新帝窘迫的低下头去。

“史书上讲究为尊者讳,文渊阁、武英殿内藏着的官修档案中,都对我父亲的过去含糊其辞,只说他本江左布衣。”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了新帝,“我听说你过去是徽州乡下的农夫?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的出身便看不起你,因为过去我父亲比你更为不堪。他在十四岁之前,是四处乞食为生的游民。不知父母、籍贯,无依无靠,是天地之中无根飘絮、水间随波之浮萍。据我父亲自己回忆,他在记事之时便是流浪儿,和野狗抢吃的,在他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过什么所谓的亲人。”

新帝的脸色渐渐的变得苍白。

“我父亲在寒微之时,无人理会,后来他成了皇帝,于是理所当然的有了许许多多的人希望能够与他攀上亲缘。一大群的文士儒生费尽心思的替他寻找他的籍贯与亲族,将钻研四书五经的劲头都拿到了考证我父家世的事情上来。他们中有人翻遍了江左各大宗族的家谱、有人亲自前往淮河以南,沿着我父亲当年流浪过的路线,四处寻找线索,可是他们耗费了数十年,直到长业二十年我父驾崩,都未敢确信他究竟是何方人士。当年乱世之中多得是像他这样身份不明的孤儿,如果不是他有了万中无一的气运,成了一个王朝的开国皇帝,又有谁会关心他的真实姓名?”

“可是到了端和十二年初春,朕忽然得到消息,说太.祖皇帝尚有一支旁亲在世,是他同父兄长留下的孩子。”说到这里时,嘉禾的嗓音陡然冷厉,她自称为“朕”,目光中有着凛然的威严,“你和你的父亲都姓周,对么?”

新帝忙不迭的点头。

“那你可曾知道,我的父亲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嘉禾冷笑,“在兴兵起事之前,他连个正式的姓名都没有。周是他后来自己胡乱挑的姓,名是故去的齐国公郑牧赠的名。在他十多岁之前,他可能是叫张三可能叫李四,也可能叫阿猫阿狗,这样一个人,你和我说,他是你的同宗叔伯?”

新帝的脸色终于变得惨白,他黯淡了眼眸,喃喃问道:“可、可那些人为什么要将我接到北京城来?”寻常老百姓不知道皇帝的身世,那些做大官的能不知道么?皇帝各奔不姓周,当年或许出生在徽州,又或者在流浪时路过那里,但无论如何也与这个现在做了皇帝的小少年没有任何关系。

嘉禾并不回答新帝,她俯视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年,转而又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为皇帝么?”乾清宫外,重新集结的锦衣卫还等着她去发号施令,北宫门一带,荣靖长公主正在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议政堂遍地的鲜血还未来得及收拾,混乱的紫禁城亟待重新恢复秩序,而她却当着数十个宦官的面,和一个与她毫无亲缘的小少年聊起了自己的生平。

“太.祖驾崩得突然,当时宫内并没有皇子……”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隐去了杜银钗杀死怀孕妃嫔的事情,“在胡人南下进犯的紧要关头,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子们只能将他的女儿推上皇位。可是,他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俱是同母所出。历朝历代都讲究嫡长,当时怎么看都,应该让我的长姊登基称帝才是。”

“我的长姊是什么样的人,无需我介绍。她自小聪明,父母在她身上花费的精力也远胜过我。她历经过乱世,心智不凡,曾跟随名将习过兵法,同鸿儒学过经史。只有一点不好,她的性子过于偏激,做事狠厉不留情面,但如果她做皇帝,这就未必是缺点,试问古往今来哪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不是杀伐决断之人?”

“可他们选中了我,当年才十三岁,自小学着女则女训长大、毫无见识与胆魄的玉叶金枝。”嘉禾说着笑出了声,“他们选中我,就和今日他们选中你一样。”低哑冰凉的几个字从喉间逼出,“因为我们孱弱。”

“天下非君王之天下。”她转身走到窗边,撂下了这样一句话,“至高之权,谁人不想瓜分?贪欲缘起于有机可趁。”她俯瞰着整齐跪拜着的锦衣卫,脸上无悲无喜。

荣靖率领着私兵,正在攻打紫禁城最北的神武门。

攻城掠地对于她来说,是相当熟悉的事情,今日重新听着炮火轰鸣,她却不知为何有些走神。

计划已经乱了,说实话荣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赢。原是打算在泰陵伏击皇帝,再用三千私兵火速控制住京师,现在却变成了放弃泰陵,强攻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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