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尘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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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全身骨骼咯咯作响, 却仍旧不跪。

姬兰手上力道加重, 威压再增, 这就远非常人能承受的范围了。

这次再由不得她任性,在威压要将她压垮之前, 长生挣出一只手来, 毫不犹豫将她给甩了出去。

只快了那么一瞬, 下一刻姬兰拳头捏实, 他周身要穴接连爆破, 仿似全身瞬间荆棘缠遍,绽出妖妍鲜艳的花来。

鲜血将白衣白发皆染成红色,长生颓然地跌在地上, 再无力气站起来,仰面望着天空。

黄昏过,永夜至, 圆月当天,天上现在有几颗零星的星子。

晶莹的瞳眸此刻接近涣散,他的脑中嗡鸣不止,混沌迷乱。

可这混乱中似乎又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清明来。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一些藏在很深处的记忆,在这一刻如同水底的泡泡一般全都浮了上来。

他记起很小的时候,绮罗一来屠龙宫,他们三个就一起去岛上的密林深处, 叠人梯, 摘果子。每次他都必定是最下面那个, 一身白衣必然要被弄脏就不说了,一旦跌下来,他总是要被另两个砸的七荤八素。

他记起洛洛小时候最喜欢玩扮家家酒,但是兄妹两个总是不好扮夫妻的,她就爱上了扮媒婆。她在腮上画上一枚又大又圆的痣,然后给绮罗盖上红盖头,让他们面对面对拜,她来给他们办婚礼,可她除了天地高堂,夫妻对拜之类的话,其他的什么也不会说。

他还想起他们挤在在海边的大礁石上,看一排排的海浪从天边涌至;他们第一次在演武场上挑选喜欢的兵刃;夏日的时候并排躺在廊下睡午觉,听着风吹檐铃的声音,母亲会过来挨个检查,谁也不许贪凉将肚皮露出来……

埋在心底的父仇母恨,竟让他都快忘记这些了。

这么多年来,他阴鸷暴躁,喜怒无常,江湖中人尽皆怕他怕的厉害,屠龙宫弟子对他也是敬畏多于亲爱。留在他身边的偶尔能说说话的,也就只有洛洛了。

或许,当年莫师公说的是对的,他这一生,戒不掉三毒五盖,断不了五欲六尘。贪妄、嗔恚、愚痴、掉悔,多疑……

心生魔障,都看不清自己了。

他专断独行了这么多年,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脆弱无力了?

上一次,大约还是十四岁那年从千绝谷回来的时候。

他记起来,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绮罗和洛洛对着他哭的很厉害。绮罗抱着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夜里的时候,绮罗哭着闹着不愿意离开,说是要照顾他。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他靠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她趴在他身边,一直跟他说话,可他甚么也没听进去,什么也没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她已经蜷成一小团睡着了,压在他腿上,害得他腿都麻了也不敢动。她揪着他的衣角,梦中不知道还在嘟囔着什么,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比窗外的星子还亮。

夜深人静,屋里的灯火摇曳微明,他微蹙着眉头垂眸瞧她,隔着厚厚的纱布揉着她柔软的乌发,他当时说了什么?

他说:“傻子,我永远也不后悔。”

姬兰的面容出现在上方,挡住了他看见天上的星星,长生不禁厌烦地眯了眯眼,仿佛看见了什么让他极度不适的东西。

姬兰不禁笑道:“怎么还是这么傲气?真是碍眼。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么?可惜了,你到死前最后见到的就是我了。”

他微微动动手指,风流化作细密的利刃,就要招呼到长生身上。

就在这时,他感受面前的有一丝风流涌动。

姬兰桀然一笑,你终于出来了。

他正对面的山石忽然崩裂,锋锐无匹的风流裹挟着沉屑扑面而来,然而他只是微微退后了半步,就稳住了脚步。

他挥袖挡开了砂石,就看见黑衣少年的身影凭空出现,近在咫尺,身后一掌已然蓄势,猛然拍向他的门面。

他一个侧身躲过这一掌,后面的几掌又紧接而至,迅疾如电,掌势连绵不绝,生生不息。姬兰不仅不慌,还很是兴奋。

“很好,你总算出来了!还以为你要躲到天荒地老呢。”

迟悟面如沉水,眉心微蹙,一言不发,出掌却毫无滞缓。两人一退一进,动作飞快,片刻间已经拆了百来招,周遭风流紊乱的厉害,飞沙走石。

就在姬兰再一次避过迟悟的一掌后,眸光一闪,忽而不退反进,上前一步,蓄满力量的一掌猛然拍出!迟悟亦是毫不犹豫地迎上。

两掌相对,在尚未碰到的时候,空谷中就已经狂风大作了,两张相接,更是地动山摇。

平地风起,汇成旋流,疯了一般相互撞击,发出震彻山谷的巨响,几乎要让人以为是天上的玄雷落下来了!峭壁上的岩石纷纷碎裂,轰然坠落。

迟悟那边似是已经竭尽全力,风流一时间已经达到了顶峰,再三催力,去仍是出现了再而衰三而竭的趋势,面色不禁有些凝重。而这边,姬兰却似仍旧游刃有余。

“怎么了……就只有这么点实力么?”姬兰肆意地笑着,“我还没认真呢。”

来啊!使出所有的本事,来决一死战吧!只要除掉你,我就是这世上唯一一座神明!

姬兰说着,前掌猛然后撤,后掌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拍向迟悟的心脏。他这一掌抱着终结的决心,下的力气比之前还多,几乎是使尽了气力。

迟悟来不及躲闪,瞳孔骤缩,眸中倒映着对面少年的样貌,下一刻,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长生费尽了力气才勉强站起来,还未站稳,迟悟的就撞了过来,他抬手去接,却实在起不到什么缓冲的作用,两人一起狠狠砸到了身后的碎石堆上。

弥漫的尘埃散开,长生止不住地咳嗽,睁开眼睛。他推了推在他身前的迟悟,吃力道:“喂!你……”

“跑……”少年的头颅低低垂着,毫无生气,只说完这一个字便没动静了。

长生的瞳孔猛然放大,他的手摸上迟悟的胸膛,却发现……那里空了。

血迹一路从姬兰脚下延伸至此,此刻仍旧如泉涌一般。

少年的胸膛被姬兰的风刃攒刺出一个大洞,原本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血洞!

这样是绝没法再活了的。

长生一时也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神色凝滞,瞳眸无光。

山谷里一时间风声停歇,恢复了一片宁静。天上圆月高挂,星子眨眼。

似是昭示着……一切都结束了。

姬兰亦是周身浴血,他出神地看着这边,看着毫无声息的少年,看着少年身后神情恍惚的青年,咧开嘴笑了。

都死了。企图撼树的蚍蜉都死了。

再也没人会妨碍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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